如今大汉的疆域实在是太大了,等到征西的几支军队回师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昭武十九年夏。
蝉鸣聒噪,却压不住朱雀大街上震天的欢呼。
凯旋的将士们甲胄映日,旌旗蔽空,带着西域的风沙与遥远国度的战利品,踏着雄壮的鼓点,缓缓穿过夹道欢迎的人海,走向巍峨的宫阙。
远征西域的汉军主力,终于班师回朝。
诸葛亮的府邸内,那株由刘备亲手种下的梧桐已亭亭如盖,投下满院清凉。
黄月英站在回廊下,一袭天水碧的素罗裙,发髻间那枚青铜齿轮簪依旧熠熠生辉。
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光滑温润的玉环,那是诸葛亮临行前赠她的信物,刻着一个小小的“明”字。她的目光越过院墙,仿佛能穿透长安的喧嚣,落在遥远归途的某一点。
时间如白驹过隙,她还清晰地记得,几年前的那个盛夏,她十五岁,他十七岁,就在这长安城,由那位已君临天下、却待他们如子侄般的圣天子刘备亲自保媒,缔结连理。
那场婚礼,倾城为媒,百里红妆,盛况空前。
满朝朱紫,万姓空巷,只为见证帝国最璀璨的星辰与最灵秀的璇玑合璧。
红绸从这座御赐的诸葛府一直铺到黄府,沿途百姓万人空巷,争睹他们这对璧人的风采。
刘备甚至亲自为诸葛亮扶正了象征成年与责任的进贤冠,皇后糜贞这边为黄月英簪上了一支九凤衔珠步摇,寓意龙凤呈祥,珠联璧合。
彼时少年夫妻,在满城灯火与天子期许的目光下,于皎洁月华之中,许下了“纵使白首,此心不渝”的誓言。
当时的排场实在算不得小,说是十里红妆都有些太小了,倾城为媒,百里红妆才能描述当时盛景之一二。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刘备会如此看重诸葛亮,就是诸葛亮本人也不甚明白。
世上估计也不会有人明白,刘备是在对原本的时空里,那个为复兴汉室殚精竭虑,宵衣旰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丞相致敬。
一个人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的同僚、上司、政敌、对手、百姓、当世人、后世人都发自内心赞美呢?
刘备有人黑,关羽有人黑,曹操有人黑,所有人都有人黑,可诸葛亮呢,那位为复兴汉室而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将忠诚贯彻到底的诸葛武侯呢,很难找到骂他的。
凭什么?
就凭那句“亮不能再临阵讨贼,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就凭哪怕过了数百上千年,在读到那段历史,在读到秋风五丈原,诸葛丞相死在北伐路上之时,还会有无数人觉得肝肠寸断,潸然泪下。
这就是诸葛丞相,这就是蜀汉的终极浪漫。
对眼下统一了天下的刘备来说,他对诸葛亮宠到什么程度。
只要年轻的诸葛亮说太子刘平不适合当帝王,刘备会不假思索的废掉他的长子,扶诸葛亮认同的皇子继位。
这其实才是老二翻盘的点,但很可惜,世间无人猜的透刘备心思,亦无人猜的透诸葛亮到底有多厉害。
不同于原本时空的那个诸葛亮,如今的这个,先后师从郑玄(经学)、卢植(兵略)、黄承彦(机关术)、公输乾(墨家、公输家机巧)等十数位当世顶尖大儒巨匠,一身学问贯通古今,运筹帷幄,经天纬地,早已深不可测。
倒不是说老二眼瞎,看不到诸葛亮这么特殊的存在,而是他大哥太不讲武德了。
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关怀备至,每逢过年过节,就提着礼物往诸葛亮家里跑,别说三顾了,从小到大都快成诸葛亮的跟屁虫了。
无他,就是因为那顶由刘备亲手编制的,独一无二的草帽。
其他人不知道,可刘平清楚记得,他小时候想要一顶同样的,他爹刘备脱下鞋将他狠抽了一顿。
也就是因为挨的这顿打,让刘平知道,他父亲的师弟,他这位复姓诸葛的小叔父,到底在他父皇心中地位有多高。
等刘平长大,仔细研究了他父皇的相关行为与作风之后,就对诸葛亮的战略价值心里有数了。
除了司马徽、郭嘉、戏志才这些已经现在文臣顶点的臣子,也就一个诸葛亮,劳动了他的父皇陛下亲自去请,据说还是半强迫性质把人家诸葛一族连锅端,从当时刘表的地盘强行绑……咳咳……是请到庐江的。
诸葛一族的其它人也受到了重用不假,可从小到大刘备一直带在身边调教,还费尽心思给其请各种名师,甚至能当他这个太子,以及众多皇子叔父的,就这一人,唯这一人而已。
所以人家刘平早早的就把诸葛亮拉上车,让其成了坚不可摧的太子党,其他皇子从这个时候开始,其实就没啥戏唱了,只不过老二执迷不悟而已。
话说这边翘首以盼的黄月英也终于等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丈夫。
待到喧嚣渐歇,暮色四合。
府门外终于响起了熟悉的马蹄声和亲卫整齐的甲胄碰撞声。
黄月英的心像被那马蹄踏过,猛地一跳,她快步迎至中庭。
风尘仆仆的诸葛亮在亲卫簇拥下走了进来,他比出征前清减了些许,深邃的眼眸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脊梁依旧挺直如松,眉宇间沉淀着征伐万里、掌控乾坤的威严与洗练。
他也褪去了少年时的清俊,更添沉稳如渊的气度。
诸葛亮的目光越过众人,第一时间便锁定了廊下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诸葛亮挥退左右,几步上前,紧紧握住了黄月英微凉的手。他的手因常年握笔执剑而带着薄茧,却温暖有力。
“月英,我回来了。”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深情与归家的安稳。
黄月英眼眶微热,用力回握,所有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仔细端详着丈夫的面庞,抬手轻轻拂去其肩甲上沾染的一粒细小沙尘,动作轻柔而自然。
当晚,府中备下了精致的家宴。
没有外客,只有夫妻二人。黄月英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诸葛亮最爱的清淡小菜。
席间,诸葛亮难得地放松了些,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西域的奇闻异事、萨珊铁骑的彪悍、以及新归附的异域工匠带来的新奇技艺。
黄月英含笑倾听,适时地插入几句关于长安工坊新进展、杂交水稻在河套平原推广成效的闲谈。
烛光摇曳,映照着两张不再年轻却依旧契合无比的面容,空气里弥漫着岁月静好的温馨。
等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黄月英已在身旁安然入眠,呼吸清浅。
诸葛亮却悄然起身,披衣下榻。他没有惊动妻子,动作轻缓地走到书房。
巨大的西域舆图依旧悬挂在墙上,只是范围已向西、向南极大地扩展。
贵霜故地已被染上深沉的汉红,标注着新设的安西都护府、西域长史府。他的目光,却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落在了舆图上那片用朱砂勾勒出轮廓、标注着“萨珊波斯”的广袤区域,以及更西方那片模糊而充满诱惑的“大秦”(罗马)疆域。
更深露重,唯有书房内灯火长明。诸葛亮立于图前,羽扇轻搁案头,修长的手指再次习惯性地落在瓦罕走廊的位置,眉头微蹙。
萨珊帝国,这个在贵霜废墟上迅速崛起的庞然大物,其重装铁骑的威名已传遍西域。
情报显示,他们正与更西方的劲敌争雄,但锋芒毕露,对汉帝国新拓的疆土,也就是汉州中部虎视眈眈。
何谓“汉州”?此乃刘备口中的“亚洲”,群臣嫌原名不雅,遂以“汉”名之。
帝国百年宏图,便是要将这“汉州”彻底纳入版图,并染指更西的“秦州”(欧洲)。然而这萨珊,便是横亘在汉州西陲、通往秦州道路上最坚硬的顽石。
就在他凝神思索,脑海中推演着未来可能的战局、后勤补给线的极限、以及如何应对那传闻中坚不可摧的萨珊铁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细微而精准的机括运转声。
诸葛亮紧绷的嘴角瞬间柔和下来,无需回头。
黄月英端着一盏温润的玉碗,悄然走近。她只随意披了件外衫,发髻松散,那枚齿轮发簪依旧别在鬓边,在灯火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岁月赋予她沉静智慧的光华,此刻在灯下更显柔和。
“夫君。”
黄月英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你又熬夜了,陛下早有严旨,不准你如此耗费心神。”
“若让他知晓,怕是明日就要搬了龙榻来咱们府上,亲自盯着你睡觉了。”
“届时,咱们这诸葛府怕是要成行宫,我可不想失仪于人前。”
黄月英语气带着几分嗔怪,更多的却是心疼。
诸葛亮闻言,不禁莞尔。
他那位师兄,如今的昭武皇帝刘备,对他的“监管”简直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
想到刘备可能真的会不顾帝王威仪,打着“关爱师弟”的旗号住进来监督他作息,那场面实在太过“失体统”,也太过引人注目。
他连忙告饶,转身接过玉碗,里面是温热的参汤,氤氲着熟悉的药香。
“夫人息怒,为夫知错了。这就喝,喝完便去歇息。” 他语气带着少有的讨好。
黄月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也随之落在舆图上那代表萨珊的广袤区域和瓦罕走廊的标记,聪慧如她,立刻明白了丈夫深夜不眠的缘由。
“夫君是在忧心那萨珊铁骑,还有更西边的大秦?”她轻声问道。
诸葛亮饮尽参汤,一股暖流自喉间滑下,熨帖了疲惫的心神。
随即轻叹一声,放下玉碗,目光再次投向舆图,深邃的眼中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感激。
“是啊,萨珊铁甲,坚不可摧,冲锋之势,如山崩海啸。”
“其国新盛,野心勃勃,更是接连覆灭了安息、贵霜两国,实乃帝国西进之心腹大患。”
“至于大秦……传闻富庶强盛,不亚于大汉,其政体、军制、技艺皆迥异于我,实为千年未有之强敌。”
说着诸葛亮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舆图上代表汉州与秦州的分界线,声音低沉而坚定。
“然,陛下待我诸葛氏,待我孔明,恩同再造,情深似海。陛下一直以国士之礼相待,此恩此德,亮虽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唯有早日助陛下一统大九州,廓清寰宇,开万世太平,方能稍解心中之愧,略报君恩之万一。”
黄月英静静地听着,走到诸葛亮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那幅描绘着已知与未知世界的巨大舆图。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了瓦罕走廊通往萨珊腹地的必经之路上。
“夫君之忧,亦是妾身之忧。萨珊铁骑虽利,然其甲胄再坚,亦非无隙可乘。”
“妾身近日研读西域工匠带来的萨珊甲胄残片图样,发现其虽厚重,但关节连接处为求灵活,防护相对薄弱,且惧钝器重击与钩锁拉扯,父亲也是这么看的。”
黄月英的声音清冷而专注,瞬间切换到了工巧大师的状态。
“工部新试制的‘破甲锥头’配以改良的‘千钧床弩’,射程与穿透力皆有提升,或可专攻其关节缝隙。”
“此外,妾身设想一种‘钩镰战车’,以精钢长链连接巨大飞钩,由健牛或是工部正在试验的那个蒸汽机驱动,于阵前高速抛出,专缠其马腿或骑士关节,一旦勾中,以绞盘之力拖拽,其阵必乱。”
黄月英的话语清晰而富有条理,瞬间为对抗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铁甲洪流提供了几个极具可行性的战术思路。
诸葛亮眼中精光大盛,方才的忧虑被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取代。
“蒸汽机成了?那东西不是一直都在构想中么……”
黄月英笑了笑,“我父亲和公输伯父联手做出来的,据说陛下当日的神色颇为古怪,嘴里说着什么这不科学之类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说随行的史官因为记录了这句话,被龙颜大怒的陛下好一通训斥,锦衣卫都出动了,那个胆小的史官这才不情不愿的把那句话删除了,第二天就被贬斥出京了。”
“这是父亲悄悄告诉我的,反正陛下的封口令极其严格,为此连着罢黜了十几个不愿意屈服的史官呢。”
“这段时间朝上不是很太平,那些侯爷没少找史官麻烦,陛下都当看不见,为此事正闹腾着呢。”
诸葛亮哪管那些朝政之事,他关心的是蒸汽机成了,于是立刻拿起案上炭笔,在旁边的素绢上飞快勾勒黄月英所说的“钩镰战车”雏形,并补充道。
“妙,还可辅以特制的‘震天雷’,内填铁砂碎石,不求穿透,但求爆炸时的巨大冲击波与碎片溅射,震伤其披甲下的骑士与马匹,瓦解其冲锋之势。”
“月英,你的‘钩镰’车可能要立大功了。”
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再次沉浸在思维的碰撞与创造的激情中。
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投映在巨大的舆图上,覆盖了萨珊的疆域。
黄月英的巧思如同精密的齿轮,再次完美地嵌入诸葛亮宏大的战略蓝图之中。
此刻她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灵魂的知己,是他征战天下、绘制帝国蓝图时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大脑和最强力的后盾。
夜更深了,虫鸣渐歇。激烈的讨论暂告一段落,诸葛亮看着妻子在灯下略显疲惫却神采奕奕的侧脸,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感激。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妻子因兴奋而微凉的手指。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黄月英莞尔一笑,笑容温婉而坚定。
“夫君志在千里,妾身愿为君铸戈矛。能与你并肩,为这大汉山河尽一份力,何谈辛苦?”
黄月英说完便抬头望向窗外浩瀚的星空,轻声道。
“齿轮相衔,方能运转不息。你我夫妇,便如这天枢与天璇,缺一不可,共照这星汉征途。”
诸葛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深邃的夜空,星河璀璨。
天枢(北斗一)与天璇(北斗二)隔着银河,却始终指向同一个方向。
他心中豁然开朗,所有的疲惫与压力,仿佛都在妻子的话语与这浩瀚星穹下消散。
随后他揽住黄月英的肩膀,将其拥入怀中。
“好,齿轮相衔,星辉同耀。纵使前路荆棘遍布,强敌环伺,有月英在侧,亮,无所畏惧。”
“这大九州的万里河山,你我夫妇,携手为陛下,为这煌煌大汉,一并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