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这天下午,清河镇还沉浸在新年的余韵里。
吴家宅门前的青石板被擦的锃亮,又用崭新火红的毯子铺了一层,从屋外一直通向宅院之中。
老管家带着几个小厮垂首立在门外两侧,目光时不时投向巷口方向,院内的丫鬟婆子则各个压低了脚步声,只余时不时发出的器皿碰撞脆响。
未时左右,望眼欲穿的马车终于出现在巷口,“表小姐表姑爷来了!”
老管家的一声欣喜呼和,扭身回院的一刻,已传遍各个角落。
不多时,吴家上上下下,以秦氏吴庸为首,吴誉与妻子柳氏分立一侧,纷纷迎了出来。
无论主子还是仆从,脸上堆满笑容。
没多久,罩着厚实车围的宽大马车便在两队扈从的护卫下,稳稳停了下来。
平日里的清河镇,连寻常马车都不常见,更别说眼前这处处透着官家排场的车架。
吴家上下,除了几位主子外,在看到两队高大威猛的携刀扈从后,都不由屏了呼吸,怔怔望着车撵门帘,大气不敢出。
临近镇口时,秦昭明便弃马进了车内,此时在妻子点头示意下,率先掀起门帘,身手利落的跃下了车。
面对门口一群陌生面孔,他也没急着招呼,只朝为首目光迫切的老夫人点头示意了下,扭身探手,先将怀抱幼子的妻子稳稳扶下了车。
“芸姐儿!”
裹着厚实狐裘,面容秀丽的秦芸方一踏出,为首的秦老夫人已忍不住上前一步,满目激动:“可算把你盼来了!大冷天的赶路,冷坏了吧!”
面对热情的姑婆,秦芸掩下心头诧异,勉强挤出一丝礼节性的笑容,欠了欠身。
“姑婆安好,劳您惦记,路上还好。”
她的声音温婉,却透着所有人都听得出的疲倦。
秦氏从秦昭明手里接过秦芸的手,上下打量这位侄孙女,观其清瘦身影上都是抹不去的憔悴,怀里还紧紧抱着裹得严实的孩儿。
“上回见你,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娃,如今却已是孩子的娘了。”
知对方这次前往观内的目的,现下人多也不便多提,秦氏拉着对方往院里回,满是心疼的说:“外面天寒,咱到姑婆屋里说话。”
秦芸点点头,在仆从簇拥下,路过吴庸时经由仆从介绍,方才朝对方微微施礼打了招呼。
对于面前这位关系隔了好几层的通判家侄孙女,吴庸只是浑不在意点点头,倒是目光落在秦昭明身上时,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这位就是芸姐儿的夫婿吧,果真一表人才。”
“听说是芸姐儿积善行德救下的?”
吴庸勾起嘴角笑道:“当真缘分天定啊,不知贤侄仙乡何处?家中可还有亲眷?”
面对他的直接寻问,秦昭明拱手回礼,平静道:“姑爷安好,在下秦昭明,确乃芸娘相救,感激不尽,至于过往...”
他微微抬首,目中怅然。
“一场意外,前尘尽忘矣...”
吴庸目光一动,有过片刻诧异,想故作不在意的再打量对方一眼,然秦昭明已追上妻子步伐,没给他打量的机会。
从始至终,秦氏的目光都没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丈夫身上落过片刻。
相较于秦芸夫妇,吴誉夫妻年纪稍小一些,因此吴柳夫妇先朝秦芸夫妇行了礼。
对于这二人,秦芸眸中疏离之感更多几分,因怀抱孩儿不便多言,朝二人微微颔首便离开了去。
很快,簇拥门口的一大家子人随着娇客一同入了内里。
秦芸一家来的虽然仓促,但吴誉夫妻却将宅子上下打理的井然有序,忙中不乱,礼数规矩也把握的张弛有度,倒让秦芸微感诧异。
转念一想,多年前的吴家也是一方显贵,而今虽已败落,到底还是有些底蕴存在,不可与寻常百姓人家相比。
回到二房东院,婆孙二人聊了会儿。
秦氏从对方嘴里知晓其怀中幼儿现状后,手里的佛珠转动不停,虔诚祷告许久。
“芸姐儿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泽哥儿生得福相,不是个短寿的。”
“吉人自有天相,孩子命里有这一劫,待过了,大福且在后头呢!”
自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的秦芸,常年随父亲四处调任奔走,家中女眷除了自己一位主子便都是些婆子奴婢,因而似秦氏这种女性长者的关爱,她感受少之又少。
原以为这位深居简出的姑婆是位不好相与的,没想到这般心慈面善,说出的话句句契合她的心意,不知不觉中,浑身防备就那么卸了下来。
提起手绢抹抹泪角。
“承姑婆吉言。”
“不满姑婆您说,自做了母亲,孙女才知什么叫做疼在儿身痛在娘心。”
秦芸泪眼盯着怀中孩子:“如今泽哥儿这般,真就要了我半条命去...只盼上天垂帘...让他早日康复...若有个三长两短...”
“我怕也就活不成了!”
说着说着,人已泣不成声。
听到妻子哭声,另一侧由吴誉吴庸作陪的秦昭明满腹忧虑,更没了闲谈心思。
知俩人这些日子舟车劳顿,日日忙着照顾病儿也没好生休息过,秦氏将哭的泪眼婆娑的秦芸劝住后,便让二人先回了客房休息。
原本打算只停留一两天的秦芸夫妇,听秦氏说镇里有位医术精湛的老大夫,虽名不显赫,却少有对方治不了的疑症,既然来都来了,不妨请这位大夫瞧上一瞧。
已经访遍名医的秦芸夫妇,虽不抱太大希望,但知医者难寻,能让常年待在京城祖宅的姑婆都这么说,必有几分过人之处,便应了。
不巧的是,吴家派去请大夫家来的小厮却独自回返,告知黄大夫已于初二回亡妻故里探亲去了,五日后才能返回。
五日时间,不长不短的,夫妻俩商量了下,决定等上一等。
就这么,原本打算的两天延长了期限,夫妻一行人就在吴家住了下来,对此吴家上下自是欢喜。
家主吴誉在考中秀才后,深知自己才学平平,无法重振家族昔日光辉,就歇了继续下场的心思。
如今妻子柳氏有孕,他满心盼着孩儿出生,若为男儿,不妨将心力倾注对方身上,或有兴复家业的可能。若为女儿也无妨,反正他和妻子都还年轻,总会有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