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满仓身子一晃躲了过去,只那陶碗“啪嗒”一声,摔得粉碎。
好巧不巧,就在陶碗碎下的前脚,宋慈姑婆婆孙氏后脚就走了进来,正正好看见对方用碗摔儿子的一幕。
霎时间,无论儿子还是那崭新的碗,无疑都撞在了孙氏逆鳞上。
一年不过四十的健硕妇人二话不说,抄起柜上的鸡毛掸子朝着儿媳劈头盖脸的打了去。
婆媳是冤家,从未对儿媳动过手的孙氏,在这一刻似为了儿子跟那陶碗,又似为了发泄积攒多年莫名须有的怨气,手里砸下去的鸡毛掸子是一点余力都不留,直敲的宋慈姑浑身抽痛。
铺子左右都是多年的街坊邻居,碍于脸面也为了赌一口气,宋慈姑愣是忍着一包眼泪没喊出一声。
反倒一旁抱着点心的儿子董小福惊叫中将点心撒了一地,蹦跶着两只小腿想要阻拦阿奶的手。
这一拦不打紧,瞧见心头尖尖的孙儿竟这般呵护这赔钱货,只恨的孙氏牙关咬碎,恨不能将对方打死,下手就更重了几分。
年不过四岁的董小福不懂阿奶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只眼泪朦胧的望着一声不吭却满脸痛苦的娘亲,小嘴不停地喊着“别打了阿奶,别打了...”的话。
自那以后,嫁进董家多年,本就不受婆家待见的宋慈姑更是进入一绝望之地。
干的活更多了不说,冷嘲热讽更是家常便饭,三不五时,还要遭来婆婆一顿毒打。
相公董满仓只远远瞧着,莫说帮她说话,不拱火便是好的。
至于家里那从来没个好颜色的公公,不提也罢。
一席话听下来,王氏连带自己几个儿女早已火冒三丈。
早就按耐不住的宋秋生一掌拍在桌上,双目喷火:“娘!咱这就找董家算账去!”
面对冲动的三弟,宋冬生少有的应和。
明明自家从未拿过董家一针一线,如今得了个打秋风的名声不说,对方一家竟能将小姑欺负至此!
此口恶气不出,往后人生都不能通达!
王氏也是又气又急,当即就要同意两个儿子的话,却被宋小麦出声阻拦。
“娘,二哥三哥,咱们现在这么过去,能给那一家人什么教训?”
“打回去吗?”
宋小麦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几人瞬间冷静下来。
是了,自家这般着急忙慌的打上门去,还真能跟人直接动手?
且不说一家老的老少的少能不能打过,被街坊邻居瞧了,又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让人扒开小姑衣裳,让大家看那伤去吧!
既无法当场证明,那自家反而成了没理那个。
董家人完全可以倒打一耙,甚至寻个滋事的罪名给自家都能送大牢里去。
宋秋生急道:“管他呢!”
“打不打的过不说,咱就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给那老不羞的一顿好果子吃!”
少年人有这份心气,宋小麦打心底还是赞同的。
不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若这个年岁的孩子做事都如七老八十般沉稳,圆滑,那这世界该让人多么绝望。
若换个时代,说不得宋小麦也会跟对方一般先上去招呼了再说。
可眼下不行。
自来了异世,她便发觉自己活得越发谨小慎微,不单是害怕身份暴露,还有对这个时代深入骨髓的恐惧。
恐惧的源头,自是那得不到丝毫保障的人权。
这里的一家人是她赖以生存的根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能让任何一人冒险。
宋月娥望着面容沉静的小妹,知道对方这么说了,心里定有了大致想法。
自家小妹早已不是那沉默寡言的沉闷性子,小小年纪,便能带着一家人走出弹尽粮绝之境,还能带着一村人跟着受益。
如今家里的一切转机,全都因为对方。
不知不觉,宋月娥这才惊觉,身为长姐的自个还没做成弟弟妹妹的天,反已被对方早早护在了翅下。
“小麦...你可有什么办法?”
宋小麦冲着问话阿姐微微点头,她转首对上小姑:“其实我想的这法子很简单,但需得小姑您能狠下心来才行。”
这还是宋慈姑首次发现,嫂嫂一家竟有以这小侄女为主的势头。
不过比起秋生横冲直撞打上家去的麻烦,宋慈姑也来不及想太多,当即点了头。
“小麦你只管说,对那一家人,小姑没什么狠不下心的!”
无论如何,总比几个孩子去冒险打架的强!
见对方这般决绝,宋小麦微微颔首,心头也松了口气。
当即,她将心中所思缓缓告诉了大家。
董家位于清河镇城南一深巷小院中,小院已过活了董家好几代人,因而无论小院大门或者房屋墙壁,都被落下了道道岁月痕迹,并不如新。
孙氏拿着扫帚将院子里那棵叶子早就干枯的杏子树拍了拍,日日吹,日日扫。
今日索幸提着扫帚朝树尖上打了打,欲将最后几片枯叶拍下。
只可惜个头不允,够了半天也没碰着树顶。
那叶子似也跟自个作对似的,风一刮就掉,自己去拍去晃,反而稳稳扎在树头,她是越拍越气!
“个克亲的丧门星!”
“真是家来后就没过一天舒坦日子!”
“哪哪见着都碍眼的东...唉哟——”
嘴里骂骂咧咧的孙氏,正骂的兴起,一个不甚脚底一滑,面门直直朝杏树扑去。
下一刻,鼻尖传来一阵钝痛,孙氏跟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唉哟——我的天老爷哦——这日子是没法过咯!”
屋外忽然传来的惊嚎,里屋正守着儿子写字的董满仓慌忙跑出。
待瞧见院里滚了一身雪碴的老娘后,吓得惊呼一声:“娘!”
瞧见儿子过来,孙氏不禁没起身,反是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拍上大腿哭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辛苦一辈子,好不容易攒点家业给儿养大,竟娶了个黑心肝的贼妇!”
“吃我家的粮,坏我家的运,克了满门亲不说,眼瞅着就来嚯嚯俺家咯!”
孙氏的嗓音极富穿透力,骂起人来调调还能转个十里八弯,房前屋后的邻居就没有人听不见的。
了解的都知道对方又在骂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死了人在那哭丧。
董满仓黑着脸,却不是因为母亲骂自己媳妇,而是觉得娘说的句句在理。
提起宋慈姑,便想着家里这些年不知被对方折箩了多少银钱去,害的他连日盘了三天货,如今每天对方回来第一时间就是查账。
家里一个铜子儿都再不能给对方拿了去。
听到院里动静的董老爷子,正躺在炕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管。
焊烟飘的满屋子烟雾缭绕,眉头也锁成了川字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