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拖着登机箱推开宿舍门时，墙上的电子钟刚好跳到23:47。走廊声控灯因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照出茶几上那盆同事代养的绿萝——走前新抽的嫩叶已蜷成焦褐色，倒是压在盆底的招商手册被水渍晕染出斑驳墨痕。
他瘫进磨破皮的布艺沙发，脚踝处还残留着鹏城四季酒店地毯的静电。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开发区工作群正接力刷屏欢迎表情包，最新一条是党政办小王拍的欢迎横幅：“鹏城万里风正劲，云峡千帆竞潮头！”鲜红布幅挂在区政府门廊下，被夜风吹得鼓胀如帆。
浴室镜前剃须时，秦风发现左肩落着片银屑——那是高铁上邻座小孩贴的奥特曼贴纸残骸。热水器需要敲三下才能点燃，水流冲刷过招商会期间积攒的咖啡渍和航空餐油腻，在地漏处旋出个小漩涡。
窗外传来夜班公交报站声：“区委区政府到了，请从后门下车。”他掀起窗帘一角，看见马路对面工地探照灯划破夜空，打桩机的闷响与手机里“企业落地服务专班”的建群提示音重叠成某种鼓点。
第二天上午九点的阳光穿过区委礼堂的玻璃穹顶，将悬挂在主席台中央的“云峡招商成果展”烫金横幅映得熠熠生辉。区委常委，副区长秦风站在入口处整理领带时，目光扫过展板上那张鹏城签约会的合影——照片里他正与台商代表握手，背后电子屏的“28家”签约数字被特意调成了醒目的红色。
“秦副区长，孙书记让您坐第一排左三。”秘书小跑着递来座位牌，金属夹子上还沾着打印店油墨。
礼堂里飘着新刷油漆的味道。开发区管委会的科员们正踮脚调整展架，一幅“云峡区产业链全景图”突然从支架滑落，砸在刚铺好的红毯上。区委书记孙凯的声音恰在此时从侧门传来：“挂歪了不要紧，歪打正着嘛！”这位区委书记今天穿了件罕见的藏青西装，胸前的党徽擦得锃亮，手指虚点着全景图上的冷链物流板块，“瞧见没？天美的分拨中心就是咱们的‘定海神针’。”
表彰仪式在《迎宾曲》中开始。孙凯亲手将“云峡招商先锋”流动红旗交到秦风手中时，台下快门声连成一片。红旗边缘的流苏扫过秦风手背，他注意到旗杆底端刻着历年获奖团队编号：No.17。上一任主人是五年前的旧城改造指挥部。
“这面旗子不姓秦，不姓孙，姓‘奋斗’！”孙凯的发言稿拍在讲台上咚咚作响，背后大屏同步播放着鹏城签约会的剪辑视频。当镜头扫过签约企业LoGo墙时，台下传来低低的惊叹——谁也没想到区区二十八家企业竟能填满整面十米长的展墙。
孙耀华宣布成立“企业落地服务专班”时，工作人员正推上一座足有会议桌大小的沙盘模型。秋雨燕踩着细高跟绕到沙盘侧面，指尖轻按某处开关，鹏城湾的微缩港口突然亮起蓝色LEd灯带，与云峡开发区的橙色灯光在沙盘中央交织成一片星河。
“这是天美为两地合作定制的产业协作沙盘。”她说话时，沙盘上的微型卡车正沿着发光路线自动行驶，一台不足巴掌大的冷链集装箱模型“咔嗒”扣进开发区物流基地的卡槽，“每个卡槽都对应一家签约企业的主营业务，比如台林电子的芯片封装车间——”她拨动隐藏旋钮，某块灰色区域立刻升起透明亚克力厂房模型，“未来这里会显示实时产能数据。”
财政局长老陈掏手机拍照时，袖口蹭掉了沙盘边缘的微型绿化树。孙耀华瞥见这一幕，当即从文件袋抽出一摞责任状：“请专班成员单位现场签字！土地证照办理压缩到5个工作日，水电配套实施‘验收即通’！”
签字笔传递的沙沙声中，台商代表林永裕凑近沙盘，突然指着某块标注“t17”的地块惊呼：“这不是我们选中的厂区吗？”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处插着“台林电子”的金属标牌，周围甚至用橡皮泥捏出了几棵棕榈树模型。开发区主任赶紧解释：“昨天连夜布置的，各位企业名牌都是3d打印定制！”
午宴前的茶歇时间，秦风被区委书记孙凯拉到礼堂北侧的露台。从这里可以望见三公里外的南坪村旧址，那座五十年代的旧砖窑像块褐色疤痕嵌在开发区边缘。
“当年我在这儿当公社书记，砖窑每月出三万块红砖。”孙凯的保温杯在栏杆上磕出清脆声响，远处有群白鹭正掠过砖窑塌陷的顶棚，“老伙计们听说要拆，连夜给我打电话哭。”
秋雨燕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收到的设计图：“如果改造成产业纪念馆，我们可以保留砖窑主体结构，顶部用玻璃幕墙做采光——”她滑动图片，一张融合工业风与现代感的建筑效果图浮现出来，“天美旗下设计院愿意无偿提供方案。”
话题被端着茶盘经过的村支书老李听见，他黝黑的脸上泛起红光：“咱村祠堂还有当年烧砖的账本哩！那些发黄的纸片子，比现在电脑记账有看头！”
傍晚的开发区临时停车场，二十八辆贴着企业LoGo的工程车排成雁阵。台林电子的施工队长老赵蹲在车头抽烟，忽然瞥见远处走来一群人——孙耀华带着国土局小伙给每辆车挡风玻璃贴上“绿色通行证”，红章在暮色中像一团跳动的火。
“您这‘待建名牌’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喽！”林永裕指着地块上那些反光名牌苦笑，“原本打算下月进场，现在怕是明天就得运打桩机来。”
秦风正想接话，手机突然震个不停。开发区小学发来照片：孩子们举着新领到的编程机器人套件，背景是正在拆除脚手架的教学楼。校长在语音里喊：“鹏城那家科技企业派了工程师，说要带学生参观冷链仓库的智能分拣系统！”
回程路过铁路货场时，秦风看见那列漆成蓝白相间的冷链专列。车厢外壁已喷上“鹏城云峡号”五个大字，工人们正在吊装最后一节冷藏柜。秋雨燕站在调度室窗前朝他挥手，玻璃倒影里，首班车的发车时刻表定格在次日凌晨五点十分。
月光爬上铁轨时，秦风收到开发区值班室的简报：已有九家企业扫码提交诉求，最早的一条来自台林电子——“建议在厂区西侧增设公交站点，方便员工通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