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苾和社仑被带去了狼山城,中原西路大军抵达前,二人很难再露面。
突厥几位实权大将则赖在毡房外久久不愿离开,表面说是要跟额驸多亲近亲近,但实际上都想求一个机会。
中原西路大军的最高统帅是沈承煜,他们未曾与那位齐王打过交道,更不知对方的脾气秉性。
阿史那一族除了王室外,其余分支皆有着竞争关系。
他们日后的发展,不会只停留于狼山鹰扬两大都督部,若表现的好,在中原朝堂上混个一官半职,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先和额驸搞好关系,就显得极为重要!
“王女的眼光,真是不错!”一位满脸虬髯,名叫巴图的壮硕将领压低声音,对身旁两位同僚道:“咄苾和社仑,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但现在呢?”
另一位唤作阿木尔的精瘦男子接话道:“额驸的手段…”
他竖起大拇指,又想起里面人看不见,遂补充道:“顶尖!”
主打一个言简意赅。
不会拍马屁的格根急得团团转,最终重重一点头!
小毡房内,乌恩其半靠着软垫,膝盖上铺着张华丽的狼皮褥子。
他似乎在积攒力气,沉默了良久,才道:“我跟阿依,图雅她娘的婚礼,是在马背上办的…当时草原局势混乱,一切从简。”
“然后汗国建立,本该补办一个像样的,她却没等到那一天。”
乌恩其眼中掠过一抹深切的哀伤,“你跟本王两个闺女的婚事,更为仓促…委屈她们了,也委屈你了。”
沈舟神色平静,“家国动荡,情谊为重,虚礼为轻。”
“话虽如此…”乌恩其喘了口气,“等天下大定,你得给我两位闺女,补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让草原和中原的人都看看,我乌恩其的女儿,嫁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她们的归宿,光明正大!”
这是他作为父亲,最朴素的期盼。
“放心。”沈舟郑重承诺道:“待郁久闾被灭,我必以重礼,迎娶阿依和图雅,并祭告天地祖先!”
乌恩其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必须沈凛出钱!”
“行…”沈舟应承道:“我再从他的小金库里抠抠,应该留有不少,老老头银子藏哪的,我门清!”
了却一桩大心事,乌恩其放松下来,“外面的家伙,像群等着投食的雏鸟。”
沈舟抿了一口奶酒,“人之常情,于都斤穹庐道,怕是容不下他们的野心。”
乌恩其转过头,眼神复杂:“野心…得要有与之匹配的实力!我突厥儿郎的勇武,你会见到的,但未来怎么安排他们,需要你慎重决定!”
沈舟放下瓷杯,迎上对方眼神,“您想说什么?”
乌恩其抓住年轻人的手,声音愈发虚弱,“舟儿,我就摆一次长辈的架子…”
“我时日无多,突厥三十万将士,百万牧民,还有我的阿依,图雅…以后便托付给你了。答应我…善待他们。”
“突厥…可以不称霸,可以按照你爷爷的意思,一步步融入中原,但请你…保证他们…有尊严的活下去!”
沈舟能感受到对方手上传来的微颤。
他反手握住乌恩其的手掌,目光坚定,语气清晰道:“阿依和图雅是我妻子!突厥儿郎助朝廷平定草原,便是苍梧子民。”
“我只要活着,定一视同仁,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我会给他们一个安稳富足的未来。”
这不是简单的宽慰,而是以储君身份做出的政治承诺。
乌恩其听懂了,打趣道:“都说苍梧太孙的话,十句里头九句假,还有一句埋着坑,不会骗我吧?”
沈舟不屑道:“您又不是漂亮姑娘,谁有那闲工夫。”
乌恩其畅快一笑,“我要是你父亲,定然会被气死!”
“锅别乱甩啊。”沈舟嘟嘟囔囔,“岳丈跟爹也差不多。”
乌恩其的笑容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被剧烈的咳嗽取代。
沈舟上前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心情好一点,寿命长一点,不然撑不到闺女的婚礼。”
“臭小子!”乌恩其脱口而出。
毡房外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变得有些焦躁。
中原法子不管用?试试草原的?
“老子当年带着三百骑兵,就敢冲金帐军的万人大阵,还砍翻了他们的大纛!”
“你算个屁!我独自一人穿越死亡沙海,为部落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水源地图!”
“要说练兵,本将麾下的儿郎,可是连王上都称赞过的精锐!将来必能为额驸建功立业!”
与其说他们在吹嘘,不如说是递交“投名状”。
乌恩其眉头微皱。
沈舟停下动作,“您还是先自己处理吧。”
乌恩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劲,喝道:“给本王滚进来!”
门帘掀开,几位将领鱼贯而入,恭敬行礼道:“王上!额驸!”
乌恩其冷冷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众人噤若寒蝉。
乌恩其继续道:“你们的小心思,本王清楚,想通过额驸,搭上齐王的线,赚取功劳,为将来谋个好前程,是吧?”
将领们支支吾吾,把头埋的更低。
“听着!”乌恩其的声线陡然拔高,“额驸已经向本王承诺!此战,我突厥勇士,凡英勇杀敌者,与中原大军一样论功行赏,各凭本事说话!绝不会因出身而受到任何歧视!”
巴图喜上眉梢,“我能混个兵部尚书当当不?”
“有志气!”沈舟夸赞了一句,随即狡黠道:“但非常难,这位置盯着的人不少,而且李慎行,李大人,很厉害!”
“兵部侍郎呢?”
“也不容易…”
乌恩其抬手的动作就慢了一丝,便让二人聊了起来。
他无语轻叹,一帮不识字的大老粗,怎能斗得过沈舟这只小狐狸?
再说下去,恐怕连五品的郎中都没他们的份。
乌恩其轻咳两声,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接上刚刚的话题,“可谁若是存了别的心思,临阵畏缩,阳奉阴违…到时休怪本王,也休怪额驸不讲情面!”
沈舟不再逗弄巴图,“功是功,过是过,诸位的前程不在我的嘴里,而在战场上!”
恩威并施,敲打与承诺并举。
几人齐声道:“末将明白,定当奋勇杀敌,绝不负王上与额驸重托!”
夜色渐浓,乌恩其登上返回狼山城的马车。
沈舟焦急道:“留下吃个饭呗,图雅亲自下厨!”
几位死都不怕的实权将领,把马鞭挥出残影,飞一般地逃离小毡房。
马车上的锻奴王亦催促道:“快走!”
此时,一道枯瘦如竹竿,脸颊蜡黄,嘴唇毫无血色的男子踉跄着跑了过来,鼻涕眼泪乱甩,“殿下…殿下!您可算来了!我真扛不住…”
沈舟在脑海中把认识的人过了一遍,真诚发问道:“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