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骤然停在少年脖颈寸许处,带起的寒风让他浑身的毛发根根倒立。
周云戟眉心一紧,目光如刀道:“你说什么?哪位殿下?”
那人的名字,是少年后来探听到的,按时间推算,应该八九不离十。
他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哭喊道:“就…就是沈舟殿下!去年…去年夏天,他前往柔然营救宸国老卒,向我打听过何处能买清水和粮食!我真的帮过殿下!”
至于少年因为自己的贪念,给沈舟引来大麻烦的事情,是决计不敢吐露半个字的。
周云戟双眼微眯,审视着对方。
杀了这少年,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但若对方真的跟殿下有过微末交集,此举无异于落人口舌,有损太孙形象。
“带走!”周云戟冷冷下令道:“交于千牛卫的武者严加看管,敢有任何异动,立斩无赦!”
两名士卒上前,粗暴地将少年捆了个结结实实,扔到了一辆运送杂物的辎重车上。
少年看着渐渐远去的半泉驿,大口喘着粗气,像他这种人,多活一天就是赚!
…
与此同时,距离半泉驿东北百余里外一片沙丘和草场交界的地带。
夕阳将大地染成金黄,也拉长了三匹奔逃战马的身影。
它们口鼻处喷出浓白的沫子,汗水与伤口流出的血液把鬃毛黏结成绺,每一次迈步,肌肉都会强烈颤抖。
身后,五十多名柔然骑兵,如影随形!
这些蛮子骑术精湛,在颠簸的沙丘上依旧能稳稳开弓!
“驾!驾!快!再快一点!”斥候队正汪诚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并不断用刀鞘拍打着马儿的后臀。
他也很心疼,但身边只剩下了两位同袍,还人人带伤。
如果不能把军情传递回去,前面的兄弟就白死了!
咻!咻咻!
冰冷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尖啸,不停地从他们身边擦过,力道稍强些的,往往能溅起一蓬温热的血花!
“趴下!”汪城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尤为阴毒的冷芒,正射向左侧最年轻的曹小六。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纯粹凭借多年并肩作战形成的本能,死命地勒住缰绳!
战马吃痛,发出一声悲鸣,硬生生横移了半步。
噗嗤!
一支粗长的狼牙箭狠狠钉入了汪城右肩锁骨,巨大的冲击力险些让他落马,随即很快,钻心的剧痛席卷全身!
“队正!”曹小六和另一侧的老斥候厉喝一声。
“别管我!快走!”汪城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双目赤红,竟怒吼着一把抓住后背的箭杆,将其折断,任由狰狞的箭头留在肉里。
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汪城死死盯着前方,“翻过那道沙梁!进了乱石滩,就有活路!”
他们是七天前被派出的精锐斥候队,奉命深入虎穴,侦查金山城守军动向,却不幸撞上了数倍于己的柔然游骑。
一场惨烈无比的遭遇战,轰然爆发,七位好兄弟永远留在了草原上,只有三人经过浴血拼杀,突出重围!
身后的狞笑声跟听不懂的俚语已经清晰可闻。
“狗日的蛮子!老子日你先人!”一向沉默寡言的老斥候啐出一口唾沫,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他从马鞍侧袋中抽出一把被保养极好的军用手弩,完全没有瞄准,回身便是一箭!
一名即将投出套马索的柔然骑兵,喉间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血花,然后被紧跟着的战马踏成肉泥。
但这搏命一击也让老斥候的速度稍微一滞。
“噗!”
又是一支利箭袭来!精准地射穿了老斥候的大腿。
“老赵!”汪城目眦欲裂,欲要回援。
“滚!快他娘的滚蛋!”老斥候痛得面容扭曲,“我儿子长大了!死了没关系!”
他爆发出更加凶悍的戾气,一边用弩箭压制追兵,一边用尽平生力气咆哮道:“凌河上游已被污染,路上全是疑兵,合主部的崽子们都龟缩在金山城!告诉陛下!别上当!”
话音未落,他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带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如扑向烈焰的飞蛾般,逆着密集的箭雨,朝着追兵,发起了毫无胜算的反冲锋!
“妈的!想活捉你赵爷爷去领赏?做你娘的千秋大梦!”
“老赵!”
“赵哥!”
汪城与曹小六怒吼出声!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义无反顾地被柔然骑兵吞没,随即传来兵器砍入骨肉的闷响…
借着老斥候用生命换来的喘息之机,汪城和曹小六终于冲上了沙梁。
汪城猛地回头,最后一眼,依稀能瞧见老赵的残躯被数支长矛高高挑起,又重重摔落。
他从脖子上扯下临行前闺女求来的护身符,一把塞入身旁年轻人手中。
“活下去!”
曹小六心神巨震,“队正,你!”
汪城咳出一口鲜血,“我的伤势,坚持不了多久,替我照顾好你嫂子娘俩,别让她们被人欺负!”
曹小六速度不减,拉住对方的缰绳,“你他妈自己照顾去!不是你说的吗?进了乱石滩就有活路!”
汪城嘶哑道:“早知现在,当初就不该要你!婆婆妈妈的,半点不爷们!”
曹小六苦涩道:“谁让您运气不好!”
汪城先自嘲一笑,旋即正色道:“咱俩距离大军太远,柔然蛮子手段不弱,想逃出生天,必须再留下一个人…”
“队正,我小六无父无母…”
“闭嘴!听我说完!”汪城尖声道:“要死有的是机会!”
“你继续往南跑,记得路上找些巨石作掩护!”
说完,他一刀斩断缰绳,从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走!”
曹小六连伤感的空隙都没有,双腿一夹马腹,向着那片嶙峋黑暗的乱石滩亡命奔去。
汪城跳下马背,靠在一块大石头上,胸膛剧烈起伏道:“老伙计,你要不要也走?”
枣红色大马打了个响鼻。
汪城看了眼西边的晚霞,“嘿,北方的天是比南方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