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抱着胳膊,朝大门处努了努嘴,“咱们按计划行事。”
他低下身,揉着小男孩头顶道:“等会给我往死里哭!声音越大,糖果越多!”
程小虎吸了下鼻子,对即将到来的悲惨生活浑然不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门开了,是周府的老管家。
他一见那张熟悉的大黑脸,嘴角微微抽动,尽力维持着镇定,“殿下,程老将军,请进。”
沈舟摆摆手,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烦请带路。”程盛将束修六礼扛在肩上,牵起孙儿的小手,大踏步迈入,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书房内,周文襄端坐如山,脸色比外边的天气还冷,他昨夜就没睡好,沈舟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万一拖得时间过长,宁儿危矣!
“程某携孙儿前来拜访,望先生不吝教诲!”程盛声如洪钟,说完用力推了小男孩一把。
程小虎一个踉跄,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看着书案后胡子翘翘,眼神凶狠的老头,昨夜爷爷和沈叔叔千叮万嘱的“嚎啕大哭”,瞬间被他忘的一干二净。
程盛急了,拼命给孙子使眼色,恨不得自己上去抱大腿!
周文襄摇摇头,这跟“良才美玉”,“蒙尘明珠”扯得上半点干系?
他心中火气蹭蹭地往上冒,“程将军,老夫…唉,暂且不论令孙天资是否聪颖,单是这心性…”
周文襄瞥了一眼躲在老将军身后的小男孩,毫不客气地下了结论,“恐非读书之才,请回吧,束修也请带回。”
他已经一大把年纪了,真要收徒,定然得倾囊相授,传承文脉,绝不止启蒙了事。
程盛老脸通红,他戎马数十载,从未像今日这般憋屈过,“先生,小虎怕生,但心地纯善!”
周文襄打断道:“将军!老夫教书育人,自有法度,非志在圣贤者,不收!”
气氛僵持到了冰点,门外隐约传来年轻男子爽朗的声音,似乎在跟什么人闲聊。
“老丈,杏脯看着不错啊!给本…咳,给我称二两!”
沈舟乃云变境大宗师,想听清屋内动静,简简单单!
接着是摊贩受宠若惊的回应,“哎哟,贵人您真有眼光!我的手艺是祖上传的,甜而不腻!”
“嗯~滋味绝佳!”沈舟口齿不清,像是嘴里含着东西,“对了老丈,您常在附近走动,可知周府上的大姑娘…”
他提高了点音量,“就是周攸宁周姑娘,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口味的果子?听说她嘴很刁。”
周文襄端着瓷杯的手一抖,茶水四溅而出,殿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究竟是何目的?
收徒?求亲?还是二者皆有?
不然他为什么打听宁儿的喜好?!
程盛敏锐地捕捉到了周老的脸色变化,他虽是个粗人,但战场上磨砺出的直觉还在,此事有门儿!
果然,周文襄压下心头的惊怒与不安,像是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罢了,程将军一片赤诚,老夫姑且理解一二,但收徒不可轻率!”
“老夫先考校令孙一番,再做定夺!”
他纯粹是被沈舟给吓的,希望赶紧找个台阶,把程家爷孙打发走,免得那混账太孙狗急跳墙。
程盛闻言,抱拳哽咽道:“周先生,程某不会说漂亮话,但程某可以指天发誓,我程家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
“程某出身微末,乱世之中,不过凭着一腔血勇和几把子力气,数次从死人堆中爬出来,才侥幸挣下了一份家业!”
周文襄有些恍然,他问了吗?没问吧?
程盛完全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可程某也清楚,我们这些新晋贵族,从未被世家门阀看得起过,在他们眼中,我们不配登上大雅之堂,天生低人一等!”
程盛愈发激动,“程某不怕死!我儿铁山去年才走了一趟草原!程家三十八口随时可以为苍梧献上生命!”
他眼含热泪,“但虎儿还小,我不愿他将来也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个‘只懂砍人的莽夫之后’!程家,也想出个读书人!也想堂堂正正站在太极殿中,为江山社稷,尽一份文臣的心力!”
“我知道小虎现在不成器,但他身上流着程家的血,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韧劲!求先生…给他一个机会,哪怕多认几个字!让孩子日后别像他爷爷一样,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求先生!”
这位在战场上刀斧加身都不曾弯过腰的猛将,对着老者,深深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程小虎似乎也被爷爷的情绪所感染,扑通一声跪下,小脸上满是懵懂的认真。
周文襄听罢,心中名为“门户之见”的弦,第一次发出了不一样的声响。
沈舟恰合时宜的走入书房,双手扶着程盛,“老将军,请起。”
随后又转向周文襄,作揖道:“先生,程老将军所言,句句肺腑。学生昨日行事孟浪,实属不该,在此向先生赔罪。”
“先生饱读诗书,当知前朝倾覆之鉴!门阀世家垄断清流,视寒门武勋如草芥,上下隔绝,人才不得其用,此乃亡国之兆!”
沈舟站直身体,“我朝自太祖始,便励精图治,开科取士,欲打破藩篱,然收效甚微。”
“最好的先生,永远担任着门阀供奉一职,普通百姓难得一见,他们若想翻身,只能凭借军功!”
“但,即便如程将军这般公爵,却依旧被世家子弟们指指点点,您不觉着可笑么?”
沈舟顿了顿,“先生今日若肯收下小虎,哪怕最终不成才,亦是为苍梧在黑夜中点亮了一盏明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先生乃文坛领袖,清流砥柱,一言一行,皆可引领风气!”
“还请先生以天下苍生,朝廷大局为重,给小虎,也给武勋后辈们,开一条希望之路!”
沈舟说完,再次深深作揖。
周文襄脸色变化不定,这货到底谁教的呢?正经和不要脸竟能随时切换,毫无凝滞!
不过说得确实有道理。
他深深望向沈舟,“收徒弟,可以,但老夫有条件。”
沈舟笑道:“尽管提!”
周文襄一拍桌案,“你小子今后少来周府!”
话音刚落,门口忽现一阵细小的脚步声。
陆知鸢抱着沈珩走在最前方,头颅高高扬起,身后还跟着几位风格迥异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