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因为白凌峰手中那个打开的锦盒而凝滞了几秒。
那墨玉手镯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上，质地温润，色泽深沉，光线下内敛地流转着一丝幽光，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白凌峰脸上挂着精心调配的、足以去参加“年度最佳笑容评选”的笑容，语气恭敬得能滴出水来，
“王阿姨，这是我妈妈特意叮嘱我带来给您的，还望您能喜欢！”
他微微侧身，示意这宝贝是从身后那位跟班手里刚接过来的，还带着“新鲜出炉”的仪式感。
王菲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听到白凌峰的话，她鼻子里轻轻哼出一个音节，然后开口，
“替我谢谢你妈妈！不需要那么客气，”
她顿了顿，终于舍得把目光从虚无中收回，但看的也不是镯子，而是侍立一旁的张叔，
“虽然我不会因为这个东西就待见她，但是，还是得谢谢！”
这话说的，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白凌峰脸上的笑容僵硬了零点五秒后，又恢复了满格信号。
王菲朝张叔扬了扬下巴：“张叔，收了。别辜负人家一片心意。”
她话锋一转，轻飘飘地补充道，
“另外，咱们家里的李阿姨，她也没什么好看的首饰，待会你拿去给她吧，让她放心收着就行，喜欢呢就留着，不喜欢呢就卖了。”
说到这，王菲总算是抬了抬眼，在那墨玉手镯上扫了一下，接着说：“张叔，你告诉李阿姨，如果她不喜欢要卖，起码不能低于500万。不然，到时候如果有谁回收，咱们就太有点看不起回收的人了。”
“噗——”
正在跟一盘烤五花肉奋战的刘玉婷差点没把嘴里的肉喷出来，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旁边的李小二，嘴里塞得鼓鼓囊囊，闻言也是动作一顿，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消化这“500万起步”的回收指导价。
白凌峰呢？
他感觉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大锤“80！80！”地抡了两下，眼前都有点发黑。
他们白家是不缺钱，可王菲这操作，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直接把他的脸按在地上，还用高跟鞋底蹭了蹭，最后还嫌弃地说了句“这地砖质量不行”。
侮辱性直接拉满，都快溢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内心疯狂刷屏：“我忍！我忍！为了家族！为了未来！退一步乳腺增生，忍一步卵巢囊肿……啊呸，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甚至带上了一丝“受宠若惊”，
“王阿姨您真是……太体恤下人了。”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然后再次转身，从另一个跟班手里接过一个更加精美、镶嵌着宝石的首饰盒，打开。
里面是一套流光溢彩的红宝石首饰，项链、耳环、手链俱全，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花。
“还有这套首饰，是我妈妈准备给玉婷小姐的。”
白凌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他心想：这套总该收下了吧？
这成色，这设计，哪个女孩子能拒绝？
王菲连看都没看那套红宝石，直接对着烤肉战区喊了一嗓子：“玉婷，自己过来看！”
刘玉婷正跟李小二比赛谁吃烤肉不沾嘴角酱汁的技术更高超，嘴里含糊不清地拒绝，
“不要，不要！妈，你让张叔一块拿给李阿姨吧！我听说李阿姨家有个姐姐，也快结婚了，给她女儿做嫁妆吧！我戴不了这么精细的玩意儿，别到时候给弄丢了，怪心疼……呃，怪不好意思的。”
她说完，还偷偷瞄了李小二一眼，见小二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她自己也安心地继续投入到“烤肉大业”中。
王菲笑着对白凌峰说，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在说“你看，我女儿多懂事”：“凌峰，你也听到了。谢谢了啊！”
白凌峰：“……”
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血压估计已经冲上了喜马拉雅山顶峰！
内心的小人已经在疯狂砸东西，他也想砸东西啊！
但是，他不敢，他是真的不敢啊！
别说对王菲这位威名在外的家主，就是对她身边那位一直笑眯眯、像个普通老管家一样的张叔，他也不敢甩半点脸色。
为什么？
因为他小时候听他爷爷用讲鬼故事的语气说过，十多年前，他面前这位现在看着人畜无害的老人，可是一个人，一把……，就把首都七八个嚣张跋扈的世家给杀穿了！
是真的物理意义上的“杀穿”！
那段时间，首都世家圈里的小孩晚上哭闹，大人一说“张老头来了”，立马噤声，比什么安抚玩具都管用。
更何况，现在旁边还坐着个煞神王闯！
那位爷可是出了名的“能动手尽量不吵吵”的主。
于是，白凌峰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快抽成帕金森了。
白凌峰识趣地没再继续往外掏东西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在王菲这里，他带来的这些东西，跟批发市场搞来的没啥区别，人家转手就能给你安排个“爱心传递”或者“精准扶贫”。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内心奔腾的草泥马，走到王菲侧面坐下。
他再次开口，语气更加郑重了几分。
“王阿姨，其实这次来，除了探望您和玉婷妹妹，我父亲还有个事情，想邀约王阿姨您到家里去坐坐。看您的时间方便，到时候，我父亲，我大伯，我爷爷都会作陪。”
“噢？”
王菲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挑了挑精心描画的眉毛。
白家老爷子、大伯、家主三代核心一起作陪？
这阵仗，可不是一般的拜访了。
看来是真有事，而且估计还不是小事。
她身体微微后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你现在简单说一下，什么事？”
那意思很明显：有话快说，有那啥快放，我忙着呢。虽然她看起来只是在忙着监督年轻人吃烤肉。
白凌峰清了清嗓子，腰杆挺直了一些，声音也提高了半分：“我父亲让我转告王阿姨，他想和您聊聊关于玉婷小姐的婚事。”
“嗯？”
听见这话，王菲的脸色变了变。
但那脸色吧，怎么说呢，非常微妙。
不像是不悦，也不像是惊讶，更像是……很想笑但是又被什么东西给死死憋住了的感觉。
她的嘴角肌肉微微抽动，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芒。
她状似无意地，眼珠子往烤肉区那边瞟了一眼。
好家伙，这一瞟，差点让她破功笑出声。
刚才还在埋头苦干的李小二，咀嚼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他手里还拿着一串烤鸡翅，但那双眼睛，已经微微眯起，视线如同精准制导的激光，锁定了白凌峰的后脑勺。
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懒散和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锐利的光芒，像是护食的狼崽子突然发现了试图靠近自己骨头的其他生物。
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股子“不善”的气息，已经隐隐约约开始弥漫开来。
刘玉婷也感觉到了身边气氛的微妙变化，她偷偷用手肘碰了碰李小二，低声道：“小二，鸡翅要凉了。”
李小二没反应，依旧盯着白凌峰。
王菲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哎呦喂！可以啊这小子！以他现在的感知力，刚才白凌峰那几句话，他肯定是一字不落，连标点符号都听得清清楚楚！行！真行！怪沉得住气的，这都没直接跳起来把烤签子插白家小子脑门上？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王菲看上的女婿！有定力！有格局！……不过，光让他这么干听着，自己憋着气多不好玩啊？不利于青少年心理健康发展。要不，我就……给他搭个台子？”
想到这，王菲差点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赶紧用一声假咳掩饰了过去。
她转过头，看向一脸期待的白凌峰，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和蔼可亲”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的促狭，几乎要溢出来。
“行啊——”
这一声拐了好几个弯，
“你父亲人还怪好嘞——”
她特意加重了“怪好”两个字，听起来像是真心实意的夸奖，可那语气里的调侃，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简直像是在说“你爸这热心肠，不去居委会发挥余热真是可惜了”，
“日理万机的，”
她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
“还操心起我们家玉婷的婚事来了。”
说完，她还像是忍不住般，轻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那表情分明在说：“你们家是不是闲得慌？还是最近生意不好做，开始拓展婚介业务了？”
她这话听着是夸奖，但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在说“你们家是不是闲得慌”。
这潜台词，连旁边专心啃骨头的刘玉婷都听出来了，差点没憋住笑。
白凌峰脸上的笑容已经有点挂不住了，嘴角微微抽搐，刚想开口解释几句他们白家是多么“重视”云云，王菲却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话锋一转，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手指随意轻飘飘地指向了烤肉区那个还在跟鸡翅“搏斗”的李小二：
“你这样，李队长今天正好在，”
她说着，还朝李小二那边扬了扬下巴，眼神里带着点“小子，别吃了，该你上场表演了”的意味，
“你身后的那人，跟他切磋切磋。”
她语气轻松得像在安排一场游戏，仿佛这不是什么关乎两家关系和未来走向的较量，而是小区公园里老头老太太下盘象棋那么简单。
“如果打赢了，”
王菲伸出纤长的手指，在空中比了个“一”，笑容可掬，
“我就去你家坐坐，好好听听你父亲的高见。”
那“高见”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总带着点“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放出什么彩虹屁”的戏谑。
随即，她手指一收，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语气瞬间变得懒洋洋的：
“如果没打赢，那就算了！”
她甚至还配合地耸了耸肩，一副“我也很遗憾，但规则就是这样”的样子，
“我也省得跑一趟了。唉，年纪大了，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在家门口看戏，何必跑那么远去看呢？你说是吧，凌峰？”
这话一出，整个院子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白凌峰的表情先是讶异，随即眼底深处迅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开心和……放松？
仿佛王菲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清楚，他身后站着的那两位，其中一位穿着灰色唐装、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可是在龙国武道界隐姓埋名但实力极强的存在——形意拳大家，郭师傅！
虽然平时低调得不显山不露水，但一旦动手，等闲十个八个特种兵根本近不了身。
在他看来，对付一个类似特种兵的队长，哪怕是所谓的精英，那也是手拿把掐，稳赢！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假惺惺地推辞道：“这个……王阿姨，不是我不想，主要是李队长是国家栋梁，身份特殊，这拳脚无眼的，如果万一不小心伤到了李队长，那……那多不好啊！我们白家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一直像个背景板一样，但存在感极强的王闯，此刻终于来了精神。
他听到这话，眼睛就亮了。
他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小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表情，咧开嘴，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小子，听到没？人家说了，怕伤到你！你怎么说？这能忍？这要是我，我可忍不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李小二身上。
只见李小二慢悠悠地，把手里那串只啃了一口的烤鸡翅，郑重其事地放回了盘子里，还细心地把竹签摆正。
然后，他拿起旁边的湿毛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每一根手指，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站起身，没有立刻回应王闯，而是先伸出手，非常自然地揉了揉旁边刘玉婷的头发，把小姑娘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得有点乱。
刘玉婷嘟着嘴拍开他的手，但眼神里满是信任和……一丝小兴奋？
做完这一切，李小二才转过身，面向白凌峰和王菲的方向。
他脸上挂起了那副惯有的、带着点痞气又有点懒散的笑容，双手一摊，肩膀微耸，用一种极其无奈又带着点欠揍的语气开口了：
“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拖得老长，
“本来想安安静静当个美男子，好好吃顿烤肉。结果呢？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有人想抢我媳妇，这架不打也得打啊！”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和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让王菲眼中的笑意更深，让王闯直接“噗嗤”笑出了声，也让白凌峰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