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键盘声惊醒了窗台的麻雀,我盯着文档里跳动的光标,突然想起小燕总说我的黑眼圈像被流水线的螺丝拧出来的。工牌上的齿痕在台灯下投出细碎的影,恍惚间化作电子厂车间的防静电手环——那年台风天,小燕把自己的手环剪碎给我补工牌套,剪刀咬合时发出的\"咔嗒\"声,和此刻键盘的轻响竟有奇妙的共振。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阿芳从垦丁打来的越洋电话。海浪声裹着电流刺啦作响,她的声音却清亮如昔:\"我在船帆石海滩捡到块会发光的碎玻璃,像不像我们当年在宿舍楼顶看的星星?\"视频接通的瞬间,阳光劈头盖脸砸进来,映得她眼角的笑纹都镀上金边。她身后的冲浪板上贴着褪色的贴纸,仔细辨认竟是电子厂食堂的番茄炒蛋表情包——那是小燕用手机拍了发在班组群里的,配文\"今天的蛋比老陈的焊点还圆\"。
老陈的微信恰在此时弹出,发来张孙子用积木搭的流水线模型。\"这小子说长大了要当工程师,\"语音里混着孩童的笑声,\"非说流水线是会吐玩具的大怪物。\"我盯着屏幕里歪歪扭扭的传送带,忽然想起老陈退休前最后一天,偷偷把工位上的恒温焊台温度计塞进工具箱的模样。他说这东西能记住三十七度的掌心温度,比机器更懂人情冷暖。
窗外飘来楼下早餐铺的葱花香,和电子厂门口的早点摊味道惊人相似。那时我们总在早班路上分食一份锅边糊,阿芳会把里面的蚬子肉挑出来攒成小山,说要留着给未来的海景房当装饰。此刻我摸出抽屉里的贝壳手串,那是她去年寄来的,每颗贝壳都刻着极小的字母,连起来是\"cNdxx2013\"——电子厂代号与我们进厂年份的缩写。
文档里的文字渐渐洇成模糊的光斑,我起身倒咖啡,瞥见挂在椅背上的牛仔外套。左袖内侧的油笔字还隐约可辨:\"小燕借\"。那年她穿着这件衣服去参加米粉店的招商会,回来时口袋里装满宣传单,油墨味混着她身上的辣椒香,在宿舍床铺间晃成一片热烈的红。如今她的连锁店里,每个员工都戴着绣着蓝花围裙的工牌,和我们当年的电子厂工牌一样,边缘都有手工剪裁的齿痕。
凌晨五点,天光大亮。我终于在文档里敲下第一章标题:《防静电手环与星空》。配图选了老陈相册里的集体照扫描件,用pS给每个人的工装口袋里都添了点星光——小燕的是辣椒籽,阿芳的是贝壳碎片,老陈的是颗微型焊锡珠。鼠标滑过照片时,发现爬山虎的叶子间竟藏着只当年宿舍的流浪猫,它正仰着头看镜头,瞳孔里映着我们年轻的脸。
保存文档的瞬间,工牌突然从桌面滑落,齿痕刚好卡在键盘缝隙里。我弯腰去捡,看见屏幕倒影里,自己嘴角沾着的咖啡渍,竟像极了小燕围裙上永远洗不掉的红油印。窗外传来早高峰的车流声,却有那么一秒,我听见了电子厂晨会上的口号声,和着闽江潮水般,漫过岁月的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