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停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奈何钟浅雪就是铁了心,说不去上学了。
只顾忙着过年,李停想着先晾晾她,想着过完寒假到开学的时候,再说说她吓吓她,让她继续去上学。
最起码上个初中毕业,说不定万一以后有什么上班的机会,也不至于连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有。
没想到刚过完年,正月初六那天一大早,她就趁家里人不注意,偷了李停抽屉里的三百块钱,跟着同学偷偷跑广州去了。
这次月合的班主任说,复读生要想报考师范学校,需要顶辍学学生的学籍,钟文松觉得,反正浅雪也不上学了,让月合用浅雪的学籍报考正好。
于是月合就用钟浅雪的名字,报了师范学校。
今年洪桥镇一中分到了八个师范生指标,钟月合,哦,不对,是钟浅雪,占了第六名。
钟月合并不甘心,因为小时候小姑的一句话“你好好学习,等长大考上大学了,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她就把考上大学当成了人生最大的目标。
现在基本上所有的农村人都认为,初中毕业考个师范,毕业后当个端铁饭碗的教师,是农村娃子脱离农活最便捷的方式时,钟月合心里面最执着的,还是她要考大学的坚定。
师范生算什么?是初中以上是低级的学历。
毕业后上了班,一般是教个小学,撑破天教个初中罢了。
就算是当老师,自己也要等上完大学后,当一个高学历的老师。
教高中,教大学都有可能。
去年她违背爸爸妈妈的意愿,没有报他们要她报的师范,而是偷偷地报了高中。
结果高中是考上了,她妈妈却以绝食相要挟,让她放弃了上高中,复读一年,再考师范。
没想到今年新的招生政策,不允许复读生报师范学校。
得知这个消息时,她心里其实很高兴。
心想她拗不过妈妈,政策却能让妈妈无计可施。
又一次没想到,爸爸竟然专门跑到学校里,向老师讨到了一个顶替浅雪学籍的方案。
她觉得,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
钟月合对命运缴械投降:不争了,我认命!
经过了一个暑假的冷战,晚晴还是坚持要去平阳县找张成宇。
她知道钟文松去过教育局,自己的派遣证,肯定被压在了东洪县教育局里。
她说没关系,就算不要工作了,也要和张成宇在一起。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停在晚晴面前,直直地跪了下来!
晚晴一时间大脑都停止了思考,她愣愣地看着妈妈,仿佛没有弄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跪着她。
她眼里的妈妈,一直是要强的,在家里面,是说一不二的。
妈妈喜欢顺从的孩子,从小到大,她都是妈妈眼里懂事乖巧的女儿。
去年因为月合偷偷报考高中的事儿,妈妈闹绝食,逼得月合最终放弃了上高中,她也觉得月合不懂事,不该惹妈妈生气。
上师范多好啊,早早就能毕业上班,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工作稳定。
无论到什么时候,爸爸妈妈一定都是对的,是为她们好的!
可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因为毕业后的去向问题,她却违逆了妈妈的意愿。
她觉得自己和张成宇是真正的爱情,妈妈却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她“贫贱夫妻百事哀”。
她不信,她看过吴敬梓的《儒林外史》。
里面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
在争吵最激烈的时候,她也曾质问过妈妈:“你那么想让我去县城里上班,据说你年轻的时候,不是也有过进城里上班的机会吗?你怎么不去?”
李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为什么不去?谁都可以这样问我,就是你没有资格!”
“妈妈,我知道,你是为了咱这个家,才失去了在城里上班的机会,留下来的。”
“妈妈,你能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多东西。”
“那么,就成全我和张成宇吧,我确实离不开他!”
如今初涉爱河的少女,把爱情看作了生命的唯一。
假如父母执意阻拦,她觉得即使众叛亲离,也会在所不惜。
张成宇是她的初恋,那厚厚的一叠情书,里面都倾注着张成宇对她的爱意。
她留恋他浑厚的嗓音,抚摸自己发梢的手指,轻轻拭去她唇边饭粒时的温柔,来月事时递上来红糖姜茶的体贴。
还有寒冬时,他用饿肚子省下来的生活费,买给自己的围巾;拢住自己双手的那双手掌,单薄却又是那么的温暖。
就算他什么也不做,用那双好似含着蜜糖水的眼眸凝视着她,她的心便会如小鹿般乱撞,想就这样一生一世,一直在他的目光中沉沦。
这种感情,相亲认识后几天就结婚的爸爸妈妈,怎能明白?
她向母亲祈求,向父亲哀告,妄图他们能网开一面,成全她和恋人。
她不是不知道乡下户口的师范生,想留在县城里上班有多么不容易。
然而这些和离开张成宇,从此以后两个人再也没有关系相比,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即使挨了自己记事以来,从来没有挨过的妈妈打的那一巴掌,她仍然觉得,她可以求得父母的网开一面。
然而现在,妈妈在她面前,当着全家人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她愣怔了好大一会儿,意识才渐渐回笼,所有的憧憬都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惶恐。
她扑跪在李停身前,抱住妈妈的腰:“妈,你这是干什么?你起来,你快起来啊!”
李停一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出口的话,如粹了寒冰,让钟晚晴一直冷到了心底深处:
“你不答应和那个男朋友分开,到县城里去上班,我就去死!”
“你妈妈的脾气你知道,不信你可以看着,我绝对说到做到!”
钟晚晴不吭声,默默地站起身来,不再看地上的李停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往和两个妹妹一起住的屋里走去。
她幽幽的声音却传了出来:“你站起来吧,别跪着了,我答应你了!你这样给我下跪,既折辱我,也折辱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