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洼里到坡李庄的路上，为李老满送殡的队伍很是壮观。
钟怀山走在最前面，他今天的身份比较特殊：既是钟文松同族的掌事人，又代表南洼里村委。
李然和李停两家人，还有文平父子，文顺家五口人，钟麒祥和廉仙芝带着钟苗苗和廉珍珍，全都披麻戴孝，跟着太平车为李老满送行。
邝金玲没有来，是因为她又怀孕了。
因为头胎是儿子，担心被计生办的人发现，被抓走顶村里的流产任务，因此躲到娘家去了。
马美娥则是在家里照顾钟宝儿。
当钟怀山提出除了马美娥和钟宝儿，家里其他的人都要去给李老满送殡的时候，马美娥老大的不情愿：“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吗？拉扯他们三个人做什么？”
钟怀山就骂她：“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儿，咱们家现在啥光景？文松家这支门头这么旺，不和他们打好关系，将来咱两个百年之后，就让麒祥和仙芝把咱背着出去埋吗！”
马美娥黑着脸不做声了。
离着坡李庄还有好远的距离，大家就发现村口站了一群人。
李保定和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带着十来个年轻人站在前面，看起来是准备抬棺材的壮劳力。
其中就有大壮弟兄三个。
李建设头上戴着孝布，腰里系着条孝带子，头上顶着一个装满了土的新瓦盆，用两只手在两侧扶着。
后面跟着两个弟弟，还有弟媳妇和孩子们，头上都戴着孝布。
周围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李停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牛车在离人群不远处停下，李然和李停跪在棺材前，抚棺痛哭：“我的爹啊！”惹得眼窝浅的婶子大娘们纷纷撩起衣襟擦眼泪。
大雁把怀里刚满月的孩子交给婆婆，赶紧上前来扶着李停，一边劝解着：“大嫂快别哭了，折腾这几天了，当心身体。”
大雁是在前年王五仁那件事情之后，在李停的撮合下，嫁给了坡李庄的李三皮。
墓穴是连夜挖好的，就在李老满家的祖坟，村委里还管了出大工的年轻人一顿早饭。
棺材抬到了墓地，下了墓穴。
李然和李停拦着铲土的人哭了一阵子，然后被大雁和宁海霞廉仙芝还有坡李庄的其他村妇架到了一边。
十来把铁锨在墓坑四周翻飞，铲起的泥土纷纷往棺材上落下去。
不一会儿，就淹没了棺材。
再一会儿，隆起了一个坟包。
李老满，入土为安了！
埋葬完时近正午，李保定对钟怀山说，大队院子里摆的有席，让送殡的和帮忙的人都去大队部吃饭，一行人就往大队院子里去了。
钟文松和张志强招呼南洼里来的人入席吃饭。
李停和李然还有李建设三兄弟没有坐下吃饭，她们堂姐弟一行五人，要回新墓地烧回头纸。
烧回头纸，就是祖坟里添了新坟，埋葬完毕后，新埋的人的孝子贤孙，要给祖坟里的列祖列宗烧纸。
意在和列祖列宗打个招呼说一声，祖坟里又有后来的新鬼报到，让先辈们关照关照。
烧完回头纸，李建设弟兄三人去了村委大院吃饭，李停和李然相跟着，去了以前的家里。
因为十多年没有住过人，院子里的荒草长得比院墙还要高。
空荡荡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老鼠打洞倒出来的泥土堆。堂屋的屋顶塌了一大片，露着亮晃晃的日光。
想到这片宅基地不久就会归别人家所有，这个承载着以前一家人所有或困苦或快乐时光的小院子，也将被夷为平地，不复存在，姐妹俩又悲从中来。
唏嘘了一会儿，李然看四下无人，解开裤腰带，从暗兜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李停。
李停没有接，而是淡淡地说：“姐，你这是做什么？给咱爹吊唁的礼金，志强哥已经给过了。”
李然的脸上满是羞愧，说：“二妮儿，咱当初说好的，你们给咱爹养老送终。你们做得很好，买了寿材，支应了咱爹的丧事。”
“但是咱们这里，也有父母过世，闺女给父母买寿衣扎纸品的习俗。”
“这两百块钱，只当我给你拿的给咱爹买寿衣了。”
当初上礼时，张志强拿了两百块钱。
买寿衣的时候，李然什么都没有表示，当时李停还有些生气。
如今看李然在人后又拿出两百块钱，说是闺女给爹买寿衣的钱，看起来当时不是她不想拿，而是她不当张志强的家。
这两百块钱，不知道她在私下里攒了多久。
她把李然的手推回去，轻声说：“姐，寿衣已经买过了，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两百块钱，你还装起来。”
“咱爹这场事，我们给他办得也算排场。”
“不管咱姐妹怎么作难，也算让他从堂屋出的棺，而且还有人给爹摔了老盆。”
李然执拗地伸着手，不肯把钱拿回去：“二妮儿，你拿着吧，姐知道你们这几年经济困难。”
“现在姐不当家，你也别笑话姐。我手里虽然没有什么钱，我们家里有钱，用不到我这两百块钱。”
李停看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不得已把钱接过来，揣在了裤子的里衬兜里。
回到大队部里，李停看到大雁廉仙芝那桌还有位置，就和她们坐在了一桌。
李然坐在了另一桌。
大雁抱着小儿子，还带着达飞，和廉仙芝母女还有廉珍珍坐在了一桌。
廉珍珍坐在姑姑身边，只顾埋头吃肉，对于同桌吃饭的妈妈和弟弟，并没有表现出特别亲近。
大雁抱着个孩子，夹菜不太方便，廉仙芝犹豫了一下，拿过一个馒头从中间掰开，伸出筷子，夹了两块红烧肉放在馒头里。
然后递到大雁跟前：“大嫂，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她刚才一直想不好，今天该怎么称呼大雁。
毕竟她又嫁为了别人妇。
后来又一想，如今离婚也不是什么丑事，死了男人再嫁，更说不上丢人。
何况虽然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已经死了，还有侄女和侄儿在跟前站着呢，就照以前的称呼，仍然叫了她一声大嫂。
钟苗苗头点的像鸡啄米：“对对，我大舅妈就爱吃红烧肉。”
大雁扭头看了看邻桌，李三皮手里拿着一个馒头，里面塞满了红烧肉，正吃得满嘴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