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松看聂大梅出了篱笆院子,也跟着走了出来。
看到她站在院门外面,就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仍然是连个称呼都没有。
好在聂大梅也习惯了,她没好气地说:“有啥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钟文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对她说道:“以后你别抠搜恁狠了,我爹这次受伤住院,检查身体时,查出来不好的病了。”
聂大梅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你爹查出来啥不好的病啦!”
钟文松连忙低声说:“你小点儿声,我爹还不知道,我们没对他说,怕他受不了。”
聂大梅听儿子这么说,也跟着放低了声音,说:“到底是啥病?”
然后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脸色煞白:“难道是和咱队上大毛一样的病吗?”
钟文松点点头,聂大梅的眼圈儿慢慢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不能吧,你爹他咋会得上这个病呢?”
“他一辈子良善,也没怎么着过人家啊!”
钟文松也红了眼圈,低声反驳他娘说:“看看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怎么着人家,那生病的人都是怎么着人家了吗?”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聂大梅连忙说:“那你好好给我说说,你爹的病长在哪?是不是就是肋巴骨那儿?他到底是个啥情况啊!”
钟文松顿了顿:“我爹的病在肝上,就是肝上长了瘤子,就是肋巴骨那个位置。”
“长瘤子割掉不就行了吗?你们在医院里这么多天,怎么没让医生给他割掉?”
“要是能割,会不割吗?我给你这么说,那瘤子是分公母的。”
“公瘤子是良性的,割掉了就行了,不会再长。”
“母瘤子是恶性的,割掉还会长,而且越长越快,最后哪里长的都是,怎么能割得干净。”
“那你爹肝子上长的就是母瘤子,是不是?”聂大梅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种文松沉重地点点头,说:“是母瘤子,就是人家说的癌症。”
“癌症不是也有治好的,前街的秋生娘得那个乳腺癌,不是做了手术活了这几年了吗?”
“不行,你爹的病得治。咱这一大家人都指着他操心呐,小七的事还没有办。”
“再说了,要是不给他治,他就这么走了,受了一辈子罪,还没有享过一天福,你说他亏不亏啊!”
聂大梅兀自嘟囔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抬起袖子擦擦眼泪,转身进了屋子里。
不多时她拿了一个破布包走了出来。
她在文松面前,把布包小心地展开,是一沓面额不等的纸钞。
“这是这几年我和你爹攒的钱,等着给小七盖房子用的,一共七百三十块钱。”
“你把这个钱拿着,带着你爹去县里做手术。”
钟文松把聂大梅递过来的布包推开,说:“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
“我爹的病,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儿。”
“医生说,他肝上的瘤子,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你说前街的秋生娘,她的瘤子没转移,直接把长瘤子的地方给割掉了,所以才活了这几年。”
“那你爹的病,到底还有多长时间的活头?”
聂大梅不甘心地问。
“医生说了,发现得太晚了。好吃好喝地对待,就这三两个月的事儿。”
两个人只顾低着头说着话,听到文平惊讶地叫了一声“爹”,原来是他买豆腐回来了。
他们同时抬起头来,看到老钟就在篱笆门上靠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们两个人说的话,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
钟文松有些不忍,叫了一声“爹”,没有敢看老钟。
老钟苦笑了一下,说:“进屋里说吧!”
几个人进了屋子。
小七把床上的被子铺好了,老钟先在床上坐了下来。
他看看人都在屋里了,缓缓说道:“就是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自己这个病不是好的。我自己的身体,自个儿清楚。”
说着他转向老伴:“你别怪他们不给我看病,我这病也看不好了。”
“看不好就看不好吧,活到六十多岁,过了这么一大家人,也算够本了。”
“唉,文松娘,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跟着我苦了半辈子,临了临了,又要把你给扔下了。”
聂大梅哭出了声,老钟用眼睛盯着大儿子:“文松你是家里的老大,我不在了,你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都知道你娘的性子不讨喜,不过他们几个都能和她好好的。反倒是你这个老大,最是看不惯你娘。”
“你再看不惯她,要是没有我了,以后她有个大事小情,头疼脑热的,你还是得比他们几个跑得快一些。”
“别说你娘没做啥伤天害理、天理不容的事儿,就算是有什么缺脚,她也是生你养你的娘。在你跟前,她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天下无不是的爹娘,有些道理,你识文断字的,比我懂。”
钟文松知道爹这是在敲打自己。
他没有抬头,只是低声说:“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不在了……就算是有病,也不会说就没有治的余地了。”
“要是西医不行,咱就看中医,不管咋说,能有个三年五年的,哪怕是能看到小七成家也行啊!”
“至于家里的事儿,你不用管那么多,你现在病着,我肯定要多操心的。”
老钟家里一片愁云惨雾,那边钟怀山家里更是阴云密布。
钟宝儿以前走路老爱摔跤,现在已经走不成路了。
钟怀山和钟麒祥带着他去了省城的大医院检查,确定他得的是一种治不好的病。
医生说了很多专业名词,什么基因突变,什么肌萎缩侧索硬化……
他们也记不住,只知道这个病是什么渐冻症,全世界也没有多少,是治不好的。
也就是说,他们家宝儿活不过十八岁,以后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马美娥和廉仙芝都在哭,一家人都想不明白,白白胖胖的宝儿,怎么就得了这个病。
钟怀山皱着眉头,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马美娥先止住了哭声,哀哀切切地说:“老天爷,为啥是咱家的宝儿啊!”
说完又盯着钟苗苗:“就是苗苗得了这个病,也比宝儿得这个病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