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邠州知州州衙,五省总督行辕。
那名家丁的哭诉声落下后,大堂内死寂一片,唯有曹文诏粗重的喘息声和方才刀劈青石的回音隐隐作响,众将官皆屏息凝神,目光在面沉如水的洪承畴和怒发冲冠的曹文诏之间逡巡。
洪承畴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瓷杯与木案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残兵败将,最后落在曹文诏身上,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曹总镇,”洪承畴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心情,本督明白,艾镇和柳参戎殉国我也很伤感,但是兵者,国之存亡,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他略一停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权衡,随即语气转为决断:“流寇新胜,然其伤亡亦重,士气虽旺,实则疲敝,此刻正需一员虎将,以雷霆万钧之势,进入宁州,剿灭此獠!”
曹文诏闻言兴奋了,抱拳道:“督师!末将请令!必提克贼首级来见,上不负陛下厚恩,下不负督师期待。
洪承畴微微颔首,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善!非总镇不足办此贼也!”
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许无奈与坦诚:“然,目下我军兵力分散,追剿各股流寇,实无多余兵马策应将军,将军此行,需独力应对。”
他站起身,走到曹文诏面前,目光灼灼的对他说道:“本督绝不会让将军孤军奋战!吾率领督标营即日便移师,由泾阳趋淳化,为将军后劲,震慑周边流寇,使其不敢妄动援救克贼部。
此外,军械粮饷,优先补足!再拔付五百健马,助将军驰骋!”
曹文诏听到此处,胸中块垒稍去,洪承畴这是给了他最大的自主权和后勤保障,他重重一抱拳:“谢督师!末将必不辱命!”
洪承畴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文诏,小心从事,克贼纵横晋、陕、豫、楚多年非是易与之辈,倒在他手下的官军将领也有不少了,千万不要深入过多,切忌注意流寇诱敌深入之计,流寇作战最喜丢弃物资吸引我官军去追,然后趁机打埋伏,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将领中了这一招了。”
曹文诏冷哼一声,傲然道:“督师放心,艾镇是因为被四面围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出战后又被突袭侧翼,末将不会犯这种错误,麾下一千骑也是辽东悍卒剩余两千营兵也是征战多年了,克贼的人头,我曹文诏要定了,至于贼寇诱敌深入之计我会注意的。”
次日,邠州校场。
旌旗招展,甲胄鲜明,三千曹部精锐列阵于此,鸦雀无声,只有战马偶尔打着响鼻,这些士卒一千人是跟随曹文诏转战多年的关宁军剩余也是陕西各镇的边军老卒,他们眼神彪悍,带着一股子沙场磨砺出的煞气。
曹文诏顶盔贯甲,按剑立于点将台上,目光锐利,扫视着全场,他没有提艾万年这些将领战死,更没有提什么为国尽忠的虚话,那些话对这些老兵油子来说没用,艾万年柳国镇死不死跟老子们有啥关系,远不如实实在在的东西来得刺激。
“儿郎们!”曹文诏声如洪钟,在校场上空回荡,“洪督师有令!剿灭宁州流窜的流寇刘处直部,他是流寇所谓的盟主,他一死其余人一定会乱的,到时候我们就能荡平在陕西的流寇,我保证大家一定会有重赏的。”
台下依旧寂静,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曹文诏嘴角勾起一丝狞笑:“我知道,你们有些人觉得,又是拼命打仗,图个啥?老子今天就跟你们说点实在的!”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八度:“克贼这伙人,年初才拿下了凤阳,又从南直隶一路杀回来,据说他队伍里面马骡数万匹,钱粮物资多的很,还有流寇从别处抢来的金银财宝、女人以及牲口!现在这些东西都在克贼手里,只要拿下他们你们这辈子都不会愁没银钱使了。”
这番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军士们的眼神渐渐变得炽热起来,当兵吃粮,谁不想发财?
曹文诏很满意这个效果,继续煽风点火:“督师已经说了,此战,打下来的一切,除了上交必要的军资如铠甲武器等,其余皆由我部自行处置!老子在这里跟你们保证,打败流寇之后就算他们投降了也三日不封刀!流寇身上的钱财、营中的女人,谁抢到,就是谁的!”
“嗷——!” 台下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刚才的肃杀之气被一种狂热的贪婪所取代,流寇转战各地,身上总是有很多钱财,对于这些在刀头舔血的军士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激励。
曹文诏压了压手,待欢呼声稍歇,语气转为严肃:“但是!谁要是给老子拉稀摆带,临阵退缩,坏了老子的大事,就别怪老子军法无情,剁了他的脑袋当夜壶!听见没有?!”
“听见了!誓死追随总镇!” 三千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士气已然沸腾。
大军开拔,直扑宁州巴家寨。
曹文诏一马当先,脸上带着骄横与自信,他麾下这三千人,是真正的百战精锐,装备精良,火器和骑兵配合娴熟,人人都有马匹代步机动能力强,远非艾万年麾下那些营兵可比,他根本不信刘处直那伙刚经历苦战、伤亡惨重的流寇能挡住他的兵锋。
行军途中,探马来报,前方已是冉店镇,镇上有上千镇民,据说流寇之前路过了这里。
曹文诏眼中寒光一闪,正愁没地方给这些营兵和家丁们见见血、提振下心气,同时也杀鸡儆猴,让沿途村镇知道和流寇接触的下场。
“传令!冉店镇通匪,罪无可赦!全军突击,给老子夷为平地!所得财物,尽归出手的弟兄!”曹文诏冷酷地下令,在他眼里镇子里这上千人已经是死人了。
“杀!” 如狼似虎的官军扑向毫无防备的冉店镇,顷刻间,这座小镇便陷入了血与火的深渊,哭喊声、求饶声、狂笑声、兵刃入肉声交织在一起,房屋被点燃,浓烟滚滚,百姓被无情地杀戮,财物被洗劫一空。
参将曹变蛟策马来到曹文诏身边,看着眼前的惨状,微微皱眉:“叔父,我们才离开邠州不久,万一被文官看到弹劾怎么办,他们会说我们杀良冒功,把民心往流寇那边推。
曹文诏不屑地瞥了一眼:“变蛟,你记住,乱世用重典!对这些泥腿子,就得杀到他们怕!让他们知道,帮流寇,就是这般下场!
这才能让后面那些百姓乖乖给我们提供粮草,也不敢再与流寇往来,让他们变成瞎子、聋子!至于民心?哼,等杀光了流寇,自然就有了,文官的弹劾也不用怕,洪督师需要我们剿灭流寇,朝堂上的事有他顶着。”
他望着宁州方向,脸上露出残忍的期待:“克贼,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你的人头,和流寇营中财宝,老子一并收了!”
三千铁骑带着洗劫冉店镇后的血腥气和更加高涨的士气,如同一条长蛇,继续向着宁州巴家寨赶去,天黑后便在真宁县附近扎营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