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七月中旬,联军经陇州北上平凉府,刘处直驻扎,李自成、刘处直与花关索几人分道行动利用洪承畴还没赶过来的时候,分兵四出,平凉府周边的韩王王庄和一些县城如崇信、镇原、华亭、庄浪等县城相继被攻陷了,原本想更进一步试试能不能打下平凉。
不过这里的韩王久居边塞,倒不像是内地藩王这么废物,不仅发了二十万两饷银鼓舞士气,并且还亲自上城鼓舞士气,闯营、克营、花关索等营伍三面环攻,打的极为猛烈,但是每次攻上城,除了平凉府的守备营兵打的猛,安东中护卫这些卫所兵也敢战。
联军围着平凉连攻三天不能下,损失三千余人,只能暂时撤围,驻扎在镇原县。
刘处直等人在镇原停留的时间没有太长,围攻平凉的事洪承畴肯定知道了,随时有可能追过来。
所以刘处直也没让队伍放的太松,并且重新编伍了一次,修补平凉、陇州两战造成的损失,这两场战役一胜一负,虽然缴获也多但是联军死伤数千,光克营就损失了九百多人,编伍过后,不算骑兵营、亲兵营、侦察营、土木营,五营正兵一万三千人。
全军共有一万七千人,但是经过汉中栈道之困,全军能用的马匹只有九千匹,一半人都得步行,这对于流寇来说马匹确实太少了,刘处直之前已经让侦察营的人前去塞外询问马价看看能否向蒙古人购买马匹。
看完正兵后,刘处直准备去孩儿营中巡查了一圈,说来他自己也有点惭愧,孩儿营设立数年了,一批又一批的成年孩子充实到队伍里面当军官,如队正、百总之类的基层军官,但自己因为军务繁忙很少前去。
孩儿营的文化老师是一些屡试不中的秀才,战阵本事则是一些伤残的老本兵在教,任勇隔三差五也来看看。
对于孩儿营刘处直比较满意的,虽然缺老师,缺教材,缺文具,有时候连饭都缺,但是看起来不少人还是很认真的,到现在除了孔有德、刘体纯两部孩儿营出身的军官不多,其它营基本上都把坑占满了。
刘处直穿过校场边缘的几排杨树,踏入了被土栅栏围起来的孩儿营营地,与外面军营的肃杀气氛不同,这里隐约能听到少年们清脆的读书声和操练口令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和尘土气息。
营地里错落分布着几处简陋的学堂、操练场和营房,最东边的草棚下,三十多个年纪最小的孩子正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秀才认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老秀才声音沙哑却有力,手中的戒尺轻轻点着挂在木架上的宣纸,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千字文》。
刘处直悄悄站在棚外观察。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正努力握着毛笔,手上沾满了墨渍,却一笔一画写得认真。老秀才走到他身边,俯身纠正他的握笔姿势:“虎口要圆,指实掌虚...”
男孩抬头时看见了刘处直,眼睛顿时睁大了,老秀才顺着目光回头,连忙要行礼,被刘处直摆手制止。
“继续上课,我随便看看。”刘处直低声道,走到孩子们中间。他注意到有几个孩子用的纸已经反复写过很多次了,字迹叠着字迹,几乎看不清内容。
“纸张还够用吗?”刘处直问老秀才。
老秀才苦笑:“回掌盘子,只能省着用,现在多是沙盘练字,只有考核时才给纸笔。”
刘处直点点头,心里记下一笔。他走到后排,一个瘦小的男孩正用树枝在地上练习刚才学的字,写得比纸上那些男孩还要工整。
“你叫什么名字?”刘处直蹲下身问。
男孩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回答:“回掌盘子,我叫贺二蛋...先生给起了学名,叫贺尚礼。”
“多大了?” “十二岁。” “认得多少字了?” “三百多个了,还会背《百家姓》和《千字文》。”贺尚礼声音渐渐大起来,带着一丝自豪。
刘处直赞许地拍拍他的肩,“好好学,将来能做文书,比舞刀弄枪安全。”
贺尚礼却摇头:“我想学武艺军略,为我爹娘报仇,他们都死在官军手里了。”
刘处直沉默片刻,只轻轻叹了口气。
西边的空地上,百余名年纪稍长的少年正在练习长枪,教授他们的是独臂的姓赵的老兵,曾经是前营的一个把总,在围攻怀庆府时先登受了重伤残了,就安排到孩儿营当教头。
“腰马要稳!枪出如龙!”赵把总洪亮的声音在场上回荡,“记住,你们不是一个人战斗,阵型靠的是配合!”
刘处直站在场边观看。少年们分成两队,一队持木枪进攻,另一队持藤牌防御。进攻队伍中,一个高个子少年格外显眼,他的突刺又快又狠,连续突破了两道防线。
“停!”赵把总喝道,“李懋亨你冲太快了!左右两侧都跟不上,若在实战中,你早已被几个人围着打了!”
名叫李懋亨的少年不服气地撇嘴:“他们太慢了,怪我么?”
“混账话!”赵把总怒道,“阵型如同手掌,五指有长有短,但握成拳头才能打人!你出列,罚挥枪五百次!”
李懋亨悻悻出列,看到刘处直在场边,更加羞愧地低下头。
刘处直走过去,拿起一杆木枪:“老赵,我与他过两招如何?”
赵把总连忙道:“大帅,这...”
“无妨。”刘处直已站到场上,对李懋亨说,“来,试着突破我的防御。”
李懋亨犹豫片刻,突然一枪刺来。刘处轻松格开,反手一挑,木枪尖已点到李懋亨喉前。
“再来。”刘处直收枪道。
如此三五回合,李懋亨每次都被迅速制住,最后他喘着粗气,不解地问:“为什么我总慢一步?”
刘处直笑道:“因为你只盯着我的枪尖,却没注意我的脚步和肩膀,战场上,要观察全局而非一点,赵把总说得对,阵型要配合,个人勇武固然重要,但是战场上没那么多机会让你展示武勇”
李懋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之前的傲气消散大半
“对了,你这个懋字太难了,我给你重新取个名字吧,就叫李来亨如何?”
李懋亨,想了想自己到现在也不会写懋字,于是对刘处直说道:“谢谢掌盘子赐名,以后我就叫李来亨了。”
算术课上,一位戴着眼镜的先生正在教基础算账,二十多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围坐成一圈,学习如何计算粮草分配。
“若我军有粮五千石,每日耗一百二十石,可支撑多少日?若分给三营,各得多少?”先生提出问题。
一个机灵的男孩很快举手:“可支撑四十一日余八十石,分三营则每营得一千六百六十六石余二石。”
先生满意点头,接着问:“那若需行军三十日,每日人均需粮三斤半,我军一万七千人,需备多少粮草?”
这次孩子们陷入沉思,有人开始在地上列算式。
刘处直悄悄问旁边一个少年:“你们学这些觉得有用吗?”
少年恭敬回答:“回掌盘子,非常有用。上月我们去帮辎重营清点粮草,发现账目差错,省下了二百多石粮食呢!”
刘处直颇感惊喜,没想到孩儿营的学习已有实际成效。
午后,刘处直来到营房区查看生活情况。伙食比普通士兵稍好,至少能保证每日三餐,三五日有荤腥,但他注意到年纪小的孩子常常被大孩子抢走食物,于是暗中吩咐孩儿营管事的加强监管,确保分配公平。
在巡视过程中,刘处直被一阵争吵声吸引。两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正在营房后激烈争执,几乎要动起手来。
“怎么回事?”刘处直走过去问道。
两个少年见是掌盘子,立即立正站好,但仍怒目相视。
较瘦的少年先开口:“报告掌盘子,他偷了我的木雕小马!”
粗壮少年立即反驳:“胡说!那是我自己刻的!”
刘处直注意到粗壮少年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小木马,雕工粗糙但能看出是匹奔马形态。
“你说是你的,可有什么标记?”刘处直问瘦少年。
瘦少年急道:“我在马肚子下刻了个‘安’字,因为我叫安小石!”
刘处直接过木马,翻过来一看,果然有个歪歪扭扭的“安”字。粗壮少年顿时面色苍白,但仍嘴硬:“那...那可能是我捡到的。”
刘处直没有立即批评,而是问粗壮少年:“你叫什么?为什么想要这个小马?”
“我叫赵大牛。”少年低头道,“我...我爹死之前是骑兵,常说好马能救主人性命。我想雕匹好马,但总是雕不好,就想着抢一个。”
刘处直转向安小石:“你的手艺不错,跟谁学的?”
“我爹是木匠,小时候教过我一些。”安小石声音低下来,“全家在去年被官军杀了,就我逃出来了。”
场上一片沉默。刘处直看着两个少年,缓缓道:“大牛,偷窃不对,尤其是在我们营中,兄弟之间最重信义。
小石,你有这手艺,可否教教其他兄弟?大家都是苦命人,互相扶持才能活下去。”
赵大牛羞愧地归还木马,向安小石道歉。安小石犹豫片刻,道:“你若真想学,我可以教你雕马。”
刘处直欣慰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两块碎银子:“去买些好工具,一起雕些小玩意儿,不过记住,手艺要学,书也要读,武也要练,将来你们可能一个是木匠,一个是骑兵将军,都是营中需要的人才。”
两个孩子紧紧攥着那银子,眼中闪着光。
日落时分,刘处直将孩儿营的教习们召集起来,听取他们的困难和需求,先生们普遍反映教材匮乏、笔墨纸张短缺,还有大孩子与小孩子之间教学进度差异大的问题。
“我知道现在困难,”刘处直对众人说,“但这些孩子是我们的未来,军官会打仗不稀奇,若能读书算数,知兵法懂策略,将来才能成大事。”
“我从自己的私房钱里面拿出一百两银子,专门用于孩儿营购置教学用品。”
回到大帐后,刘处直特意吩咐陆雄:“今后孩儿营的粮食再加一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