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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不同的光亮。

那是一盏更大的白色灯笼,挂在一个低矮的门廊下。

灯笼上,用墨笔写着一个苍劲的繁体字——“驿”。

门廊下,是一扇对开的、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木门。

看着那虚掩着的木门,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我要找的地方,就在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厅堂,布置得像一个旧式的书房。

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各种线装古籍和卷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一张宽大的黑木书案后,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老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老花镜。

一盏青灯旁,老者正用一支小楷毛笔,在一本厚厚的、纸页发黄的册子上记录着什么。

他极其专注,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他的样子很真实,不像那些游魂,他的身上也没有活人的那种“生气”。

我站在门口,不敢贸然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放下笔,合上册子。

册子的封皮是深蓝色的,没有任何字样。

他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片打量着我,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我的到来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迷路了?”他的声音苍老而平和,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我……我找‘守墓人’。”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之前的奔跑和恐惧而有些沙哑。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书案前的一张榆木凳子:“坐吧。我知道你会来,陈默。”

他知道我的名字!

我依言坐下,心脏依旧跳得厉害。

可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面对这个神秘的老人,之前的恐惧奇异地平复了不少。

“这里是什么地方?刚才是您救了我?那个拖铁链的……”我一连串地问出问题。

老者抬手,轻轻打断了我:“此地,乃‘界之缝’,过往之影,执念之归处。你可以叫它‘忘川巷’。”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本深蓝色的册子。

“至于救你,不过是此地的规矩,不容外道凶戾之物擅闯罢了。那是‘缉魂差’,负责带走一些‘越界’或‘失控’的存在,比如那件寿衣的主人,又或者试图向你泄露太多‘规则’的魂灵。”

他指的是林小昀!还有那个纸人!

“那‘守墓人’……”

“我就是守墓人,守的不是坟茔土丘,”老者缓缓道,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看向极其遥远的地方,

“守的是‘界限’,是‘规则’,是那些不该被遗忘、也不该被记起,不该被打开、也不该被彻底封死的‘门’。”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变得锐利起来:“比如,你无意中在自身灵台上打开的那一扇。”

我眉心猛地一跳!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庙……”

“机缘巧合,也是命中注定。”老者摇摇头。

“你的体质特殊,灵台清明,极易感应‘彼界’。那庙里的些许残留灵念,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问题在于你自身。你就像黑夜里的灯塔,对那些迷失的存在和渴望冲破界限的力量来说,太过耀眼了。”

“那我该怎么办?那扇门……关得上吗?”我急切地问。

“难。”老者吐出一个字,神色凝重,“门已开缝,浊流已渗。强行封堵,恐引更大灾祸。况且,觊觎这扇门的,不止是那些无意识的游魂和低阶的‘缉魂差’。”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我:“制作‘纸傀’引路,试图将门固定于特定‘容器’之上,这手法,像是某些不甘沉寂的‘古老存在’又开始活动了。柳枝巷的李老头,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可怜虫罢了。”

我想起纸人记忆里那个麻木的纸扎铺老头,和他念叨的“他们”。

“那……‘他们’是谁?”

“一些早已该逝去,却凭借特殊手段或强烈执念,徘徊在‘界限’附近,试图归来的东西。”

老者语气低沉,“你身上的‘门’,对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路标’和‘通道’。”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再次袭来:“我就只能等死吗?或者等着被他们抓去当什么‘容器’?”

老者沉默了片刻,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枚小小的、触手冰凉的玉佩,形状像是一把古老的钥匙,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无法辨认的细小符文。

“戴着它。”老者说,“能暂时遮掩你,让那些东西不那么容易找到你。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他顿了顿,浑浊却深邃的眼睛盯着我:“要真正解决问题,你需要找到那扇‘门’被强行撬动的根源,找到那些‘古老存在’的凭依,了解他们的目的,然后……做出选择。”

“选择?”

“选择关上这道门,这需要付出代价。选择留下它,则需要承担后果。这条路,只能你自己走。”

老者的身影开始微微晃动,周围的书架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时间到了,此地不宜久留。记住,遇事不决,可默念‘守心如一’,或许能帮你稳住灵台,不被轻易侵蚀。”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脸色突然微微一变,侧耳仿佛倾听着什么,随即快速道:

“快走!从后门出去!记住,莫要轻易相信你所见的‘善’,也莫要全然恐惧你所见的‘恶’。界限之外,是非对错,与人间不同!”

他的话速极快,同时用手一指厅堂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

我还想再问,但整个“驿”馆开始剧烈晃动,书架上的书簌簌落下,老者的身影也变得透明起来!

我不敢再犹豫,抓起那枚钥匙状的玉佩,冲向他指的那扇小门,猛地推开!

门外不再是古巷,而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我一步踏出,强烈的失重感传来,仿佛从高处坠落——

“咚!”

我重重摔在地上,屁股生疼。

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坐在离柳枝巷废墟两条街远的一个老旧社区公园的沙坑里。

几个正在玩滑梯的小孩好奇地看着我这个突然从沙坑里冒出来的狼狈大人。

刚才的一切……是梦吗?

我摊开手心,那枚冰凉刺骨、刻满符文的钥匙状玉佩,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远处,拆迁工地的轰鸣声隐约传来。

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握着玉佩,挣扎着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沙子。

老者的警告言犹在耳。

找到根源……了解目的……做出选择……

我下意识地攥紧玉佩,一股微弱的、清凉的气流似乎从玉佩中渗出,顺着我的手臂缓缓上行,最终盘踞在眉心处。

那种自从灵台开了门之后就一直存在的、仿佛第三只眼睁开般的鼓胀感和对外界灵体的强烈吸引,稍稍减弱了一些。

我连滚爬爬地冲出沙坑,顾不上孩子们好奇的目光和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只想立刻离开这片区域,离柳枝巷越远越好。

回到公寓楼下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开门、锁门、反锁,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大口喘气。

客厅里一片漆黑,安静得可怕。

我不敢开灯,摸索着走到客厅中央,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卧室那扇紧闭的门。

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正极其微弱地从门后传来。

衣柜里的那个“洞”,它还在!而且,变得更加……活跃了?

玉佩能屏蔽我对它们的吸引,但似乎无法影响这扇已经打开的“门”。

我犹豫着,不敢进去查看。

守墓人的警告在耳边回响——“门已开缝,浊流已渗”。

我现在进去,会不会看到更可怕的景象?

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再次面对那个空洞。我瘫倒在客厅沙发上,疲惫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握着那枚玉佩,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

无数破碎的梦境纠缠着我。

穿着紫色寿衣的无面女孩(纸人)在我面前不断碎裂成纸灰,又不断重组;

林小昀在一片浓雾中奔跑哭喊,声音却传不出来;

那个高大的、拖着铁链的“缉魂差”在废墟中徘徊,猩红的目光四处扫视;

最后,是忘川巷里那个老者平静无波的脸,他反复说着:“做出你的选择……”

清晨,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我浑身酸痛,头痛欲裂,摸索着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喂?”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是陈默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熟悉的老迈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我是,您哪位?”

“我姓周,图书馆的老周。”对方顿了顿,“你昨天……是不是去了柳枝巷那边?”

我的睡意瞬间吓跑了大半,猛地坐起身:“周师傅?您怎么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仿佛下了很大决心:

“有些话,电话里说不方便。中午十二点,文化宫后门那条巷子,‘老刘茶馆’见。记住,一个人来,别告诉任何人。”

不等我回答,电话就被挂断了,只剩下一串忙音。

我握着手机,心跳再次加速。

老周?他知道柳枝巷?他约我见面?他想说什么?还是一个陷阱?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但此刻,他就像黑暗中出现的又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我没有理由不去。

中午十一点五十,我提前到了文化宫后门。

这里比图书馆更加破败萧条,行人稀少。“老刘茶馆”招牌褪色得几乎看不清,门面又小又旧。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一股劣质茶叶和潮湿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

店里光线昏暗,只有寥寥几个老茶客在打牌闲聊。

老周坐在最里面一个靠墙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紧张,快速向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坐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放心,这里……‘干净’。”老周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声音干涩,“老板老刘祖上干过仵作,店里常年供着东西,一般玩意儿不敢进来。”

他搓了搓粗糙的手,眼神飘忽不定,似乎不敢直视我:

“长话短说,陈先生。我昨天看你打听柳枝巷,就知道要出事。那地方……邪性得很,尤其是巷尾那家纸扎铺。”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说道:

“那李老头,根本不是普通的纸扎匠!他家祖传的手艺,扎的不是给活人看的纸人,是给下边看的‘傀’!是用来……顶缸、替罪、甚至……偷梁换柱的!”

我屏住呼吸,想起纸人记忆里的画面。

“童女小昀……那孩子命苦,八字纯阴,是那些东西最好的‘容器’材料。丙寅年那天,李老头怕是接了‘上边’的指令,要拿她去做个‘大活儿’……”

老周的脸上露出恐惧和不忍,

“那孩子机灵,好像察觉了,想跑,结果……结果还是没逃掉。具体怎么回事,没人知道,反正第二天就传出她失足落井没了。但巷子里老人都说,那天晚上听到了女孩的尖叫和李老头念咒的声音……”

“那件紫色寿衣呢?”我忍不住问。

老周猛地一颤,像是被吓到了:“你……你也知道那寿衣?那是……那是‘聘礼’!也是‘枷锁’!听说用了特殊的尸油和符水泡过,谁穿上,魂魄就被打上了标记,永世不得超生,只能乖乖听话,成为‘门’的引路傀!”

他的话语和纸人记忆碎片、以及守墓人的信息隐隐对应上了!

“那后来呢?李老头怎么样了?‘他们’又是谁?”

“李老头?”老周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报应啊!小昀头七那天晚上,有人听到他铺子里传来惨叫。第二天发现他死在自己屋里,浑身没有一点伤口,但表情扭曲得像看到了极恐怖的东西。他那些纸人纸马,全都自己烧成了灰,就剩下一件紫色的童款寿衣,不见了踪影。”

“至于‘他们’……”老周的眼神变得无比恐惧,甚至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能说……提都不能提!那些是老的、旧的东西,是这片土地还没被叫‘桐市’的时候就存在的东西!它们睡在地下,睡在河里,睡在人的影子里!它们偶尔会醒,需要‘粮食’,需要‘通道’……李老头这种人,就是给它们跑腿的!”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手指冰凉粗糙,带着茶渍和油污:

“陈先生,我看得出来,你跟一般人不一样。你惹上大麻烦了!那纸傀找上你,说明‘它们’盯上你了!听我一句劝,赶紧走!离开桐市!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否则……”

他的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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