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千岁抱着陈槐来到一处亮光的角落停下,从背包里取出软垫,这才把陈槐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几近死亡的陈槐,若不是靠系统将毒素全部收拢,恐怕性命早就不保。
上层的直播间,压根就没打算让参加直播的玩家活着离开。
陈槐的脉搏和呼吸几乎消失,唯有胸膛微弱的跳动,提醒余千岁陈槐还活着。余千岁打开防护结界,罩在陈槐身上,安顿好之后,他急匆匆奔向更深处。
腐肉一般的墙壁,黏液时不时落下,上面覆盖着凸起的血管,重重叠叠完全没有规律,血管一开一合,似乎在张嘴呼吸。山壁的顶端是焦黑的炭化般石料,窸窸窣窣掉落的粉末,粘在皮肤上,带来不适的刺痛感。
越往深处走,山壁的搏动愈发清晰,传递到余千岁耳朵里,仿佛同一时间无数颗心脏正在跳动,一声声清楚的回响,顺着余千岁的骨缝往他脑袋里钻。
这里虽叫地下十八层,但肯定不是真正的地狱。只不过将地狱的场景设计,融入到了暗黑风格的直播间。
甫一进来,就没看到其他活物,余千岁没有多加思考,他现在一心想找到鬼姜草。传闻地狱结恶果,其中之一便是鬼姜草。这里虽和地狱有着本质的区别,但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方才他们乘坐缚魂梯一层层降落时,余千岁通过观察四周的山壁,便看出来这里的蹊跷。
按照古籍记载,鬼姜草长在山川同潜的位置。
余千岁的鞋底碾过地面的黏液,强腐蚀性的黏液,令他每走一步,都能明显察觉到鞋底的融化。
曲折行走约莫十里路,忽地眼前平坦起来。
高耸的山峦被削去尖顶,湍流的河水也平复安宁。此处比入口处更加明亮,黑色的河水在灯光照射下,水面波光粼粼。
山川同潜,想来就是这里了。
余千岁一键换好入水的装备,倏地一下钻进水里。
另一头的周晨睿和凌彦走走停停,两人的性格颠倒一般,受营养剂的副作用影响,周晨睿变得愈发不爱说话,表现得也更为深沉,在凌彦看来就是拿腔作势。
“诶诶诶,停!”凌彦喊住右拐的周晨睿,他指着角落里磨砂质地的防护罩,“A级道具,看来是余千岁放的。”
“你说里面会不会是陈槐?”
周晨睿冷声冷语,“你要去惹麻烦别带上我,我可不想和那个疯子有关系。”
“切。”凌彦翻起白眼,“不过我们走了这么久,怎么一直没看到直播间?这里也没其他人……”
周晨睿抱着双臂,脑袋微微侧歪,“从踏进这里的第一步,我们就已经在被直播了。你难道没察觉吗?”
凌彦被他噎地下意识想要反驳,内心思忖,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狂妄小子,醒了之后跟他拽什么高姿态。
“你既然重活一次,想来你的脑袋里,应该也长出新脑子了,要不你分析分析,我们身处的这场直播,主题是什么?”
周晨睿定定地看向凌彦的双眼,唇部上翻,蹦出两个字,“养蛊。”
“养蛊?”凌彦觉得他这是在胡扯,但是转念一想,也不无道理。就如最后的那轮游戏的谜底,最终的赢家肯定只剩一个人,除了主播以外,观众和后台的操纵者,全都平安无恙的活着。
而现在,就是那个谜底的延续版。
他们喝了汤,这是第一步。接下来受外界操控,最后只能活一人,养出剧毒的蛊王。
周晨睿的目光看向远处,轻声说道,“我肯定能活到最后。”说完,他将凌彦彻底甩在身后,转眼不见了踪影。
凌彦原地观察四周的一切,鼻腔忽地被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塞满了,每一口呼吸,都令他的肺部在铁板上反复煎熬,刺痛感贯穿五脏六腑。满目通红的色彩,取代了之前漆黑的山洞,忽地顶端翻滚着几朵污秽深藏的乌云,闪电轰隆作响,在山壁凿下扭曲的裂痕。
地面四分五裂,滚动的红色岩浆,散发着浓郁刺鼻的硫磺味,凌彦被这些味道熏得胆汁都吐了出来,他无力地支撑身体,干脆四肢撑地,缓缓朝着角落移动。过往的高傲和自尊,在不可抗力面前,通通被打回原型。
“保命最重要。”
凌彦只有这一个念头。
恶鬼哭嚎的声音从岩浆往上钻,永无止境的啜泣声、抱怨声,还有激扬癫狂的痴笑声,夹杂着几分意义不明难以听清的呓语,从当下的空间撕裂,四面八方朝着凌彦的位置聚集。
余千岁一身狼狈地赶回来时,正看到凌彦被恐怖的嘶吼声逼得瑟瑟发抖。
“自作自受。”他转而迈进包裹陈槐的防护罩里。
鬼姜草被余千岁做了萃取,碍于陈槐现在的情况无法自主饮食,余千岁一口将鬼姜草的精华液含在嘴里,双手捧着陈槐的脸颊,撬开他的齿贝,精华液缓缓被余千岁渡给了陈槐。
眼看着陈槐的面庞逐渐恢复了血色,余千岁捧着他手掌,却不舍得放开。
体内的暴虐因子恶意叫嚣,在余千岁的五脏六腑横冲直撞,他自认在这个直播间做错的唯二两件事,一是低估了陈槐对他的爱,敢于舍命让他活。二是营养剂的副作用,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他一开始认为有能力压制这些副作用,事实并非如此。
玩家们借营养剂恢复体力,直播间的后台当然不会让他们过得舒坦,故加强了副作用的效果,目的便是让他们变成暴虐无识的“走尸”,这样才能真正达到最终的目的——地下十八层直播间的人肉擂台赛。
赢家获胜,输家出局。擂台赛的设计,可不比先前那些游戏的小打小闹。
营养剂是每位参赛选手的通行证,就算一开始不喝,但是活着到了地下,也不得不喝。
上下两层的直播间,把人性钻研到极致,又把每一个环节设计得面面俱到,环环相扣。就算之前拒绝,但是没有人能逃过直播间的安排。
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只剩心里的不甘,驱使着玩家硬着头皮向前。
陈槐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极长的梦,梦里空无一物,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知过了多久,梦境泛起一丝光亮,他跌跌撞撞朝着光亮处走,先是看到通体乌黑的兔子,肥硕的身体变得不再圆润,而是干瘪得似是碳烤兔架。后看到余千岁那张淡然自若的脸,即便余千岁将担心和焦灼掩饰的再好,也逃不过陈槐的眼睛。
他迫不及待想要亲眼看到余千岁。
睁开眼睛的刹那,余千岁俊俏的容颜放大一般,鼻尖相贴,他无数个小动作,全都被陈槐纳入眼底。
余千岁的后背传来陈槐的轻抚,他突然间后仰,自行和陈槐拉开半米的距离。
“怎么了?看见我醒了,不高兴?”
“没有,不是,你别乱说。”
陈槐一把拉过余千岁,给他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下巴抵在余千岁的肩膀,手掌不停在他后背轻轻拍打,“让你担心了,抱歉。”
余千岁想要开口,跟陈槐说不用抱歉,明明是他该对陈槐说声对不起的,害他差点丢命。奈何暴虐因子的发作,让他只能用全部的毅力和意识去压制,他绝不允许自己被这乌糟玩意儿左右,更不允许自己变成好战没理智的人形怪物。
余千岁一反常态的没说话,陈槐抱着他,手心传来脊背的颤抖,他缓缓挣开,发现余千岁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栗。余千岁双手冰凉,向来能说会道的嘴唇现在被咬出血,眼睛一会儿澄明一会儿浑浊,遮盖不住的,是赤色的瞳仁爆发的欲望。
余千岁再次后退,有意识地和陈槐拉开距离,避免伤到陈槐,他双手死死扣住手臂,嘴角溢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走……”
“别管我,快走。”
他不知道能否彻底压住营养剂的副作用,但他现在仅存的意识,是保护陈槐,不能让自己伤害他一星半点。
余千岁的视线从陈槐的眼睛,逐一向下,最后停到了陈槐的脖颈处,他下意识地吞咽口水。
陈槐刚醒不久,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想让毛毛联系丁零当啷,但是解毒成功的毛毛,受损严重,很难和丁零当啷沟通。
“我不走,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我能肯定,你绝不会伤害我。”
“你不用担心你会伤我,我有本命剑护体,所以……不要害怕,有事我们一起解决。”
陈槐慢慢朝着余千岁靠近,余千岁从背包拿出一条束缚行动的绳子,正往自己身上捆,边捆边往防护罩的边缘撤。
陈槐立即扣住他的手臂,手指快速解开绳结,“你这样子出去,我不放心。”
现在的陈槐,在余千岁眼中,分明是他在欲海沉浮的渴望。他强行把暴虐因子压了下去,现在的他没有丝毫大开杀戒的念头,反而只有一个想法。然而他和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没有区别,稍有不慎就会发生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陈槐,我求求你,走吧。”
短短八个字,却从余千岁嘴里变成了波澜起伏的小舟。
“我要是不走呢。”
下一秒小舟在海面航行,时而潜入海底,时而跃于海面。
熔金橘光倾洒海平面,余千岁强行逼迫自己控制力道,“绝对不能伤害陈槐”在脑海盘旋。
他梦寐以求的甜在陈槐的嘴角化开。
冰川融化,天空露出鱼肚白。温热的气息在海面飘洒,小舟摇摇晃晃,在风雨降临时变成巨轮,穿过重峦叠嶂,终于求得柳暗花明。
余千岁毛茸茸的脑袋抵着陈槐的颈窝,旁边是一地碎衣布片。满目狼藉被清理干净,唯有肌肤上的红点斑斑,成为荒唐之后的佐证。
两身剪裁立体、款式相仿的衣服,经过余千岁的一番伺候,两人换上了新装。
陈槐顿感疲累,内心却充盈,暗自心想,幸好是睡了很久,不然余千岁疯狗一样的体力,到了后面实在不好吃消。
余千岁双手抓着陈槐的臂膀,瓮声瓮气地道歉,“对不起啊。”
“你刚醒就……”
“闭嘴。”陈槐手指戳着他的额头,手指弯曲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发生什么事儿了?”
平时的余千岁有点吊儿郎当,且会胡来,但在很多事情上面,他从来不会这样不分轻重。也绝不是刚才那种,几近失控的样子。仿佛他体内生出两个魂体,在争夺身体的主导权。
余千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并说了出来,陈槐越听越暴躁,“你脑子呢?”
“明知有诈还要喝?我就不信你那些道具里,没有比它更厉害的补剂。”
余千岁频频点头,手臂环抱着陈槐,完全一副陈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接下来怎么办,你体内的东西,能不能代谢掉?”
余千岁眼睛顿时放光,“我觉得吧,可以,但是得辛苦你了。”他好不容易把残暴杀人的想法压下去,但是仍有冲动行暴的想法,杀人的快意和涬\/适的筷\/\/感,同样来自想要一切能够得到满足,副作用的存在,是放大人心深处的欲望。
经过余千岁一番实践操作,他得出来如此结论。
话说出来后,当即获得陈槐一记猛克。
“答应我嘛。”余千岁搂着陈槐晃来晃去,“说你答应我。”
陈槐眼睛射出寒光,“我成了工具是吗?”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不是。我错了。绝不是那个意思。”余千岁立马滑跪认错。
“行了行了,大尾巴狼装啥小白兔。赶紧把那些东西代谢干净,一想到你体内有不安分的东西,我就……”
余千岁搂得更紧,贴着陈槐的脸颊,“你就怎么样?担心我?不过你说了,让我抓紧时间把那玩意儿代谢出去,所以咱俩……”他嘿嘿地傻笑起来。
“滚!从你的道具库里找药剂。”
余千岁从一堆药品里扒拉出两颗药丸,“陈槐,营养剂这东西,一会儿你也得喝。”
“上了擂台,没人能逃过。把这个隔离丸吃了,免得到时候喝了营养剂和我一样。”
陈槐拿过药丸扔进嘴里,捏起另一颗,双指掐住余千岁的脸颊,迫使他张嘴吞咽。
“那你之前怎么不吃?”
余千岁迅速瞟了陈槐一眼,不太自在地丢脸承认,“我低估了它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