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当竖爷和三恒徒步走出绿洲,穿过戈壁与峡谷,攀越岩石和山峰,来到蒲类国西边那处山谷间的林地边缘时,一场激战正在缓缓西流的小河边展开。
两人定睛细看,只见数百骑匈奴人正围着数十骑汉兵厮杀。汉兵虽异常勇猛,却架不住匈奴人多势众,已然落入明显的劣势。竖爷和三恒见状,顾不得心中惊讶,立即拔剑冲入战场。虽说只有两人,他们的战斗力却足以匹敌数百士兵。刚一加入战局,战场形势便瞬间逆转。不多时,除少数匈奴人见势不妙仓皇逃脱,其余大多不是横尸草地,便是坠入河中,随波沉浮。
战事平息后,一部分汉兵急忙去查看地上生死不明的同伴,另一部分则在一个身形魁壮、身高几乎与竖爷相当的汉子带领下,来到竖爷和三恒跟前致谢。那魁壮汉子约莫四十来岁,虎颈燕颔,浓眉大眼,满脸须髯,器宇不凡,单看相貌便知绝非寻常人物。
“感谢两位侠士出手相救!”魁壮汉子走到近前,当即低首抱掌,声音洪亮如钟。他身后的十来个士兵也跟着低手抱掌,齐声重复了这句话。
“各位不必多礼,大家同为华夏子孙,自当同仇敌忾。”竖爷连忙抱掌回礼道。
“你们是哪路队伍?怎么会在此地与匈奴人开战?”三恒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不等竖爷话音落定,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等从蒲类而来,正要前往西域诸国,联络诸国共同抗击匈奴。不料在此遭遇匈奴人,幸亏得两位侠士出手,否则我等今日怕是已战死于此了。”魁壮汉子转向三恒,恭敬地说道,“在下是大将军窦固麾下假司马班超,不知两位侠士高姓大名?”
“蒲类?蒲类不是早就没了吗?”三恒下意识地反问。
“没了?”班超看向三恒,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随即滔滔不绝地解释道,“十天前,我们在交河城外大败匈奴呼衍王的大军,随后一路追击溃逃的匈奴人到了蒲类。一天前,我们在蒲类再次击溃了匈奴败军和从别处赶来的援军。虽说连续两次重创匈奴主力,但西域距中原遥远,离匈奴腹地却近,要想彻底将匈奴势力赶出西域,终究得联络西域诸国,让他们与我们同心协力。所以大将军窦固派我出使西域诸国,争取让他们站到我们这边。这事关系重大,时间紧迫,今早天不亮,我便辞别了仍在蒲类扎营休整的大军,带着弟兄们匆匆赶往计划中的第一站 —— 车师后国。”
“现在是何年?”趁班超停顿的空当,竖爷像是猛然想起什么,急忙追问道。
“永平十七年。”班超随口回道,随即愣了一下,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接着说道,“看两位的身手,莫非是修行之人?说了这么久,还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我叫吴义竖,大家都喊我竖爷,他是我外甥三恒。”竖爷先是心头一震 ——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和三恒在 “神之乐土”中不过待了不到半天,世间竟已过去六年。但他很快平复下来,继续说道,“我们确实是山中修士,此番下山是为了对付一头成精的野兽。不知你们是否听说过附近有野兽伤人的事?”
“先前与匈奴交战时,他们队伍里有几只异常凶猛的异兽,伤了我们不少弟兄。那些野兽里有山魈、熊罴,甚至还有虎豹。我们原以为是匈奴人驯养的,听你这么说,难道是它们自己成了精?可这些成精的野兽为何要帮匈奴人?不过也无所谓了,那些野兽都已被我们斩杀了。”班超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其中有长着四个角、像羊一样的野兽吗?”三恒插嘴问道,同时抬手在头上比划着,示意所说的角是头上生长的。
“没有。”班超摇了摇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说道,“你们要找的四角羊,莫非是土蝼?那可是传说中天帝园圃里会吃人的守护兽,这种怪物真的存在?”
“没错!就是土蝼!”竖爷神色严肃地接话,“我们曾与它交过手,可惜让它逃了。那东西是个大祸害,必须除掉!”
“竟真有这种怪物……我还以为是古人杜撰的。”班超感叹道,“这种害人的怪物确实该除,可惜我们身负使命,不然定要随两位同去。我们大军接下来会屯驻在伊吾卢,你们若需帮助,可去那里找我一位朋友 —— 耿恭将军。我给你们写封信,他见信后定会乐意相助。”
此时,太阳早已沉入西边的群山,晚霞褪去最后一抹亮色,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班超一行人决定找地方扎营休息,便邀请竖爷和三恒留下。两人一来因天色已晚,二来暂时没定下前进的方向,便决定留下来过夜。
众人先将战死的几名同伴草草安葬,随后开始寻找扎营之地。因担心匈奴人再次来袭,最终将营地选在了胡杨林中。
夜色彻底笼罩大地时,月光也悄然洒落人间。柔和的清辉透过枝叶缝隙,在林中空地上铺就一层厚厚的“白霜”。简单用过晚餐后,竖爷委婉地向班超打听起中原近况与西域当前的局势。班超只当他们是久居深山、不问世事的隐居侠士,本就热心健谈的他,一听询问便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自王莽乱政后,大汉中兴至今已有四十八年。这期间,匈奴趁着中原内乱、国力衰微重新崛起,陈兵塞外,游走边陲,时常在边境屠戮百姓、劫掠财物,再度成为华夏子民的大患。幸得先帝与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国家才渐渐恢复强盛,如今总算有了反击匈奴的实力。
前年冬天,匈奴袭扰河西之地,圣上决意发兵征讨。去年,我军兵分四路讨伐匈奴:将军吴棠率军攻高阙寨,都尉来苗攻平城塞,都尉耿秉攻居延塞,而窦固将军一路,则率军进攻盘踞西域的匈奴势力。可惜前三路因匈奴人望风而逃,最终无功而返;唯有窦固将军一路,在天山脚下遭遇匈奴主力,一番大战后击溃敌军,还乘胜追击至蒲类海边,斩杀数千匈奴人。
原以为经此一役,匈奴不敢再轻易涉足西域,没成想窦固将军刚回关内,他们就像蝗虫般卷土重来。这次正是窦固将军二次率军来西域征讨,虽说我们又一次击败了匈奴,但不难预见,只要我军主力撤离,他们必定会死灰复燃,重新盘踞西域。所以窦固将军才派我出使西域诸国,争取让他们与我们联手,彻底断绝匈奴死灰复燃的可能。
只是中原与西域诸国已六十多年未曾通使,彼此间早已没了了解与信任。反观匈奴,在西域长期施行暴政,无恶不作,反倒让诸国对其心生畏惧,不敢轻易反抗。如此看来,要争取西域诸国同心抗匈,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啊。”
“若想一劳永逸解决北方的祸患,就得彻底消灭匈奴。可这太难了 —— 当年陈汤虽一战击溃北匈奴主力,可只要广袤大漠与无垠草原还在,匈奴人便如野草般,根本无法斩草除根。”竖爷在班超说完后,缓缓道出自己的见解,“如今之计,或许只能沿用先人策略:在北方扶持亲汉的匈奴势力,以夷制夷;在西域则恢复西域都护府,驻扎足够兵力。如此一来,既能抗衡匈奴,又能有效管理西域诸国。西域唯有统一在强大且仁义公平的政权之下,才能实现和平繁荣,也才能与中原王朝协同抵御四方侵扰。”
“竖爷不仅身手卓绝,竟还有这般高瞻远瞩的谋略,实在令人钦佩!”班超闻言眼前一亮,兴奋地说道,“你这番话与我不谋而合。我先前也向窦固将军提过类似建议,他已答应返回关内后,将重设西域都护府的提议上报朝廷。我想过不了多久,消失六十年的西域都护一职,定会重新出现在历史舞台;而脱离中原王朝六十年的西域,也必将重回华夏怀抱。”
竖爷与班超越聊越投机,竟生出相见恨晚之感,一直畅谈到子时,才意犹未尽地歇息。
次日天刚微亮,班超便带着同伴踏上出使征途。竖爷与三恒依依不舍地送别后,也踏上了自己的旅程。
既然土蝼尚未现身,两人决定先去月牙山 —— 他们初次遭遇土蝼的地方 —— 查探一番。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青翠山谷时,两人已骑着班超赠送的马匹,疾驰在前往蒲类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