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节目都有一根安全绳,只是恰巧,有的安全绳我能看见,所以我能交付信任,”江时鸣淡淡道,“仅此而已。”
江时鸣并非真的不懂人情世故,他只是不喜欢被这些无聊的规矩束缚住手脚罢了。所以尽管参加节目的初衷比这复杂得多,他还是把那部分更专业的话题咽了回去。
譬如在当年来说那个节目在设备上的投资是其他电视台的几倍有余,当时幕后的录音指导比他们花钱去上课的老师来头还要大这种话,实在不适合在这里说出来,显得他太像个商人,不像个艺术家。
“哦——”
江时鸣瞧见薛瓒的目光变得别有深意。
“做节目从来都是一群人的努力,”薛瓒语气依然温和,话却像刀片般薄而利,“做音乐,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江时鸣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
幸好他吃饭快,否则在薛瓒的步步追问下,恐怕早已失了胃口。
可他又不能说薛瓒太咄咄逼人,因为这是在做节目,因为,这正是他接下来要为大家解释的问题。
江时鸣胃里翻涌着,心绪如滚滚波涛拍击着喉头,于是他的脸色便僵硬下来,如同突然被问得冷了脸。
一旁的叶淬阳心里咯噔一下。他太年轻,还没学会如何从容应对这种场面,只觉得只要自己负责的嘉宾稍露不悦,他就得想出八百种方式赔罪补救。
——而且他在这个节目里确实占据了主mc的位置。
在宣发里是这样的,但在节目里就不一定了。
叶淬阳下意识要起身打圆场,却被金棠在桌下轻轻按住手腕。
金棠几不可察地向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也就在这片微妙的寂静中,江时鸣抬起眼,目光扫过薛瓒,又落向远处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仿佛在从往事里打捞什么。
几秒后,他喉结微动,声音比刚才沉静了几分:“是的,不管是哪种情况,如果一件事让人持续感到不安,就必须做出决断了。”
“是要尝试着把一切都修复如初,还是干脆一点,不要让沉没成本参与判断……”
卫承本来就在假装自己吃饭,现在装得更假了,动作愈发僵硬,有些……非常在意江时鸣究竟会为当时的争执如何定性。
“实话说,就算我在这个行业已经深耕十几年,我仍然时常会觉得这是个全然陌生的领域。所以面对这种决断,我经常会选择逃开……之前的很多次都是这样。”
金棠默默挑起了一边眉毛。
“人会时常困窘于如何自我表达。”
许一禾接话,尝试把这个话题变得不那么紧绷。
“就像写剧本。那些格式,那些情节设置的技巧,我的确已经了然于心。但我还是会困惑:我写下这些故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我探索至今也没找到标准答案。”许一禾望向江时鸣,眼神温和,“你还年轻,不必为此过于焦虑。”
江时鸣听话地点头,但是不听话地反驳:“但是最近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表达方式。”
卫承的心跳骤然加速,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
他听见江时鸣清晰地说道:“我的答案很简单——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认真听我说话,我就敢把所有的胡思乱想、所有的真心话,全都塞给他。”
他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卫承,又迅速收回,语气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
“那样就不必纠结如何精准表达了。因为他会懂的。”
薛瓒:“……?”
薛瓒疑惑地看向镜头外的导演组,根据台本安排,他们这一段其实是让江时鸣和卫承对当年新星解散问题做出回应,制造节目爆点来着吧?怎么突然又变成这么甜蜜的样子了?这对吗?
叶淬阳眼睛在餐桌上转了转,忽然勇字当头,干脆地开口问道:“所以江哥你的意思是,之前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你选择了逃避,但是现在你不会了。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爱情。
金棠一根炸虾已经嚼了几百下。
江时鸣的语气欢快起来:“因为我发现那条安全绳不是不存在了,它只是变得有一点脆弱,所以只要我努力稳定一点,其实根本不会出问题的。”
能不能不要用比喻句了?直接说因为爱情。
金棠终于放过了那一颗虾仁,她开始喝水。
跟拍卫承的摄像师敏锐地将镜头推近,精准捕捉到了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和他拼命试图压下的嘴角。
“哪有人不会犯错的呢?”薛瓒看出这个话题要到此为止了,于是举起杯白水,作出敬酒的姿态,“干杯吧,敬所有——”
他目光在众人之间流转,复又沉下去,沉到自己身体里。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话音落下,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在空气中荡开。卫承端起杯子的动作有些匆忙,水在杯中轻轻晃动,一如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江时鸣干了一整杯水,他极轻地弯了一下眼角,又镇定地放出一个大雷:“是的,所以为了能够改错,我正在尝试把过去轻言放弃的东西捡回来。”
“我们的卫老师已经完成了一首曲子的demo——”
卫承震惊地扭头,桌上众人也仿佛被按了静音键一般,叶淬阳更是差一点就要摔下去。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这时候不会给你们听的。”
“没有人要现在听!”
薛瓒有些破音了,回想起前一天他还在那儿叨咕新星欠他的六专什么时候还,结果人家demo都做好了!虽然知道此二人效率是圈内出了名的快,但怎么算,一首出自卫承的曲子,制作周期也该超过一周……
也就是说,他在那儿发癫的时候,卫承就在那儿揣着这个秘密看他笑话!
和薛瓒的悲愤欲绝相比,金棠就纯粹快乐多了。
她甚至抽出空来问了一句:“所以你们当初是怎么了?犯了什么错搞成那个样子,花田错吗?”
那两个人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个埋头开始吃饭,另一个开始埋头吃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