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人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却又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不是悲伤,是狂喜!
是激动,是那种……几辈子都不敢奢望的梦想,突然就砸在头上的眩晕感!
读书识字啊!
那是什么?
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亘古以来,那是只有天上的文曲星,只有县城里的老爷、穿着绸缎的富户、能坐轿子的官人们,才有资格触碰的东西!
他们这些泥腿子?
他们这些祖祖辈辈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只能在契约上画押按手印的睁眼瞎?
他们……也配?
也配学那些金贵的文字?
也配懂那些能管钱粮的算数?
还是神仙一般的李公子亲自来教。
这简直比地里长出金元宝还要让人不敢相信!
赵长根激动得浑身筛糠一般抖动,他想上前抓住李慕白的手,想跪下磕头,想放声大喊,但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打湿了他花白的胡须和胸襟。
老木匠“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不是对着李慕白,而是对着祠堂里供奉的祖宗牌位,一边磕头一边嚎啕大哭:“祖宗显灵了!祖宗显灵了啊!俺们赵家村……要有读书人了!要有读书人了啊!”
张大力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看着李慕白,眼神里充满了无比的敬畏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这已经不是“仙铁”、不是“神工”能比拟的了!
这是……这是真正的神迹!是比活命的粮食还要珍贵万倍的恩赐!
“俺……俺也能认字了?”一个年轻的后生,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上面即将生出花来,“俺以后……也能看懂告示了?也能……也能自己记账了?”
“俺的娃儿……俺的娃儿是不是也能学?!”一个妇人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凄厉而充满希望,“他……他是不是就不用像俺们一样,一辈子当个睁眼瞎了?!”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最深沉、最炽热的渴望!
为了自己!
更为了下一代!
改变命运!
这就是深深刻在每一个底层百姓骨子里的、对知识的原始崇拜和狂热向往!
识字,就意味着不再愚昧,不再任人宰割!
识字,就意味着可能看懂医书,救活家人!
识字,就意味着可能看懂农书,种出更多粮食!
识字,甚至可能……可能走出这片穷山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搏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识字,可以考科举,可以当官,可以当人上人。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一种他们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如今却被这位李公子,轻描淡写地,捧到了他们面前的力量!
“先教最基础的!百家姓!千字文!还有最实用的,记自己名字,记田亩数字,记账目!学最简单的算数!能加能减能乘除就行!”
“教会一个,我就让他去教第二个、第三个!一个帮一个,老的教小的,识字的教不识字的!”李慕白描绘了一幅全民学习的画面,“咱们整个赵家村,就是一个大大的学堂!所有人,都是学生,也都是先生!”
“长根叔!你好好想想,怎么把村里的人分成批次,什么时候来祠堂学最合适!”他直接给赵长根布置了任务。
“其他人!各按分工!都动起来!记住我的话!拼了!不光拼命,更要拼脑子,拼学习!”
“时间,就定在每天晚上!吃完了饭,地里的活儿也干完了,天黑下来没啥事的时候,大家就都过来!放心,我这里足够亮,不需要大家带油灯和蜡烛。”
李慕白语气中的威严和不容置疑,让所有村民都猛地回过神来。
刚才对“识字班”的困惑和犹豫,似乎在这股强大的气势面前,被暂时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糅合了拼劲、希望、以及对未知学习的忐忑与期待的情绪。
简陋的赵氏祠堂,在这一刻,仿佛不再是凡尘俗世的建筑。
它被一种无形的光芒彻底笼罩。
那光芒,源自千年传承的文字,源自开启民智的钥匙,源自一个穿越者播下的、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火种。
“是!公子!”
“听公子的!”
这一次的应答,虽然不像刚才那般纯粹的慷慨激昂,却多了一种沉甸甸的、下定决心的意味。
他们带着满脑子对识文断字的疑问,以及被点燃的求生欲望,开始依照吩咐行动起来。
五十多岁的赵老歪一辈子面朝黄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更别提什么图样算数了。
刚才听到公子说要办识字班,教大家认字,他心里先是一惊,然后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想起了自己前两年饿死的大孙子,。
那时要是能识字,能算出家里的存粮还能撑几天,也许……也许就能早做打算?
他又想起了他爹他爷爷,一辈子困在这片土地上,任由官老爷和土匪欺压,连告状信都没法自己写。
如果村里人人都能识字,都能懂些道理……或许,或许就不会活得这么窝囊?
“识字……”赵老根喃喃自语,干枯的手指攥紧了一把野草根,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迟来半个世纪的、带着悲凉的希望。
村长赵长根则愁眉苦脸地站在祠堂门口,看着忙碌起来的村民们。
公子的想法是好,能让大家更有干劲儿,还能学到东西。
可是……怎么安排时间?怎么分批?
他这辈子除了管村里的鸡毛蒜皮和应付官差,哪儿想过这些?
头疼啊!不过一想到公子那句“谁不学,就别怪我不客气”,他又打了个激灵。
这公子看起来温和,发起狠来只怕比张大力的斧头还吓人!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始思索起来。
人群中,王大娘怀里还抱着孩子,听了公子的话,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小小的脸蛋睡得正香。
刚才听到公子说“为了子孙后代能有一个安稳的日子”,她的眼眶就红了。
她这辈子苦惯了,不指望什么。
可要是她的娃儿,将来能学认字,能不像她一样懵懵懂懂地过一辈子,甚至……甚至能看懂账本,不被骗……那这辈子吃再多苦也值了!
“娃啊,将来去了识字班,可要好好学!”她在孩子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几分。为了娃儿,拼了!
祠堂前的狂喜如同沸腾的开水,久久无法平息。
看着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扭曲、因为希望而发光的脸,李慕白知道,这把火,算是彻底点燃了。
但他没有让这股热情空烧。
知识的传播,需要载体,更需要……实践。
他抬手,轻轻下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这识字班,是长远的事,是为咱们赵家村拔掉穷根、睁开眼睛的大事!但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他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
“眼下,除了造水车,还有几件急事,也需要人手,需要用到……知识。”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人群中几位妇人身上,还有站在边缘,一直默不作声,但眼神锐利的王老猎户。
“咱们村,平日里磕磕碰碰,总免不了。上次……咳,上次有人受伤,情况紧急,我瞧见有几位婶子大娘,临危不乱,心细胆大。”
他的目光温和地扫过王大婶那张饱经风霜却透着坚毅的脸,又看向旁边手脚麻利的翠花婶,还有几位在上次混乱中帮忙递水、按住伤者的妇人。
“特别是王大婶,上次给二狗子清理伤口,那手叫一个稳,一点不哆嗦!”
“还有翠花婶,眼睛尖,我让找块干净布,你一下就从自家包袱里扯出没用过的新麻布来!”
他没有直接点名,而是先肯定了她们的行为,让周围的人也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还有王老伯,”他看向王老猎户,这位常年在山林里摸爬滚打的老人,身上总带着一股草药和泥土的气息,“您老认识的草药,比我这书上画的还全乎!上次那止血的草药,就是您老第一个找来的吧?”
王老猎户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咧嘴笑了笑,露出豁了口的牙。
李慕白这才将那本用麻油纸仔细包裹自己打印的《救伤良方》拿了出来,轻轻拍了拍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