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云婋看着她那既向往又有些不自信的模样,放下手中的账册,莞尔一笑。
她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为何只想着做学生?我们双鲤这般能干,为何不去应聘个夫子当当?”
“夫、夫子?!”双鲤被这个提议惊得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脸蛋瞬间涨红了。
“王妃您快别取笑属下了。属下这点微末本事哪敢去教别人?可别误人子弟了。衔蝉姐姐文采斐然,九栀姐姐武功高强,我除了会算算账、跑跑腿,也没什么出众的本事,我怎么能去当夫子呢。”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脑袋也耷拉了下去,显然对自己十分不自信。
棠云婋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看向自己。
她语气温柔:“傻丫头,谁说夫子就一定得要文采斐然或武功高强?各有所长,方能成事。”
“你仔细想想,这些年你随我掌管王府部分产业,往来石盘城与京城,账目清晰从未出过差错。后来又随船出海远赴绿松岛,见识了异域风物,统筹过船上部分物资。”
“你这手精于计算、善于打理实务的本事,还有这难得的阅历眼界,是多少闺阁女子甚至是一些读书人都未必具备的。”
她顿了顿,眼中鼓励愈发明显。
“皇后娘娘创办女子书院意在让女子习得安身立命、于国有用的本事,而非只读死书。算学、经济、乃至这海外见闻,皆是实用之学,正需要你这样有真才实学和亲身经历的夫子去传授。”
“你且问问自己,若论起管理账目、统筹庶务、乃至说说海外商路见闻,这京城之中有多少女子能比得过你?”
双鲤被王妃这一番条分缕析说得愣住了。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自己拥有的东西竟然也能被称为“学识”。
她下意识地回想自己处理过的复杂账目,还在海上跟那些厉害的水手学习过如何辨认星辰方向,还在绿松岛见识过的奇特交易方式……
这些好像确实是她独有的经历和本事。
看着王妃眼中毫不作伪的信任与期待,双鲤心中渐渐生出了一丝勇气。
她攥了攥衣角深吸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道:“王妃,您真的觉得属下可以吗?”
“不是我觉得,而是你本来就可以。”棠云婋莞尔一笑。
“去吧,去试试。把你做过的事、懂得的道理好好整理出来。即便不成也是一次历练。但我相信皇后娘娘的书院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夫子。”
双鲤看着自家王妃,眼中终于燃起了跃跃欲试的火苗。
她用力点了点头:“嗯,属下这就去试试!”
双鲤怀揣着王妃的鼓励和一份精心准备的履历,心中既忐忑又充满希望地来到了皇后娘娘新设的女子书院报名处。
半个时辰后,她兴高采烈地从书院出来了。
她离开时还有些恍惚。
她竟然真的应聘上了女子书院的夫子?
她陈双鲤如今也是可以教书育人的夫子了?
这个好消息将她砸得头晕目眩,她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回王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王妃。
就在她快步离开时,身后却传来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迟疑的男声:“双鲤姑娘?”
双鲤闻声回头,看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气质温文的年轻公子站在不远处唤她的名字。
她记得他,他是陆老太傅的孙子陆池。
当年他离家出走晕倒在摘星山庄后山,是她最先发现并找人把他抬进去照顾的。
“陆公子?”双鲤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福了一礼,“您找我有事?”
陆池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心中翻涌的酸涩与悔意几乎要将他淹没。
季行舟与九栀的婚事如同一道惊雷劈醒了他心底压抑已久的情愫,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想……
如果当初在祖母祖父逼他娶李家小姐时他能有季行舟一半的勇气,坚决不从,甚至早早向双鲤表明心迹,那么他们会不会连孩子都有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是,我有些话想与双鲤姑娘一谈。不知姑娘可否赏光,移步旁边的茶楼稍坐片刻?”
他指向不远处一间清雅的茶楼。
双鲤以为是陆家与棠家有什么事务要经由她转达王妃,便点了点头:“陆公子客气了,请。”
两人在茶楼雅间坐下,陆池却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静静看着坐在对面的双鲤。
她今日为了来书院,特意穿了一身更显稳重的藕荷色衣裙,未施粉黛,却让人移不开眼神。
他不由想起当年自己任性离家饥寒交迫晕倒在摘星山庄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前的这个姑娘。
只是当时的她还是个小丫头,远不如现在这般沉静与通透。
后来永安王要把他从摘星山庄强硬送回府,她看出了他的失落,在他离开时偷偷给他递了一块的甜糕,告诉他:吃点甜的就不会难过了。
这句话改变了他很多习惯。
只要发生了难过的事情,他就下意识地想吃点甜的。
每一次难过伤心,他就靠着她这句话和一点甜意撑下去。
在祖父祖母让他娶妻那日,他吃了整整一日的甜糕,可不管怎么吃他都觉得那些甜糕都是苦的,吃不出半分甜味。
他想告诉祖父,他不想娶李家姑娘,他有心仪之人。
可双鲤只是永安王妃跟前的一个小丫鬟,祖父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娶她为正妻的。
而让双鲤做妾,他亦不愿意。
最终他还是听从了祖父的话,老老实实娶了李家的姑娘。
只可惜他们夫妻缘分浅薄,李家姑娘嫁给他才半年便香消玉殒了。
后来祖父祖母催他续弦,他用沉默对抗。
祖父祖母无计可施,只得将续弦之事暂缓。
可近来祖父祖母又隐约提及续弦之事,话语间已有了明确的人选。
他知道若此次再顺从,他与双鲤之间就真的再无任何可能了。
“双鲤姑娘,”陆池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不敢直奔主题表明心意,只能东拉西扯找些闲话来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你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双鲤正愁没地方炫耀自己应聘上夫子了呢,他这一问真是问到她心坎上了。
于是她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自己即将成为书院夫子之事。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陆池脸上笑意愈发地浓了。
真好,真鲜活,和这京城里的名门闺秀都不一样。
如今她马上就是皇后娘娘开办的书院的夫子了。
想必祖父祖母对她的身份也不会那么介怀了。
他们俩的婚事或许就更加有把握了。
双鲤说得口干舌燥,恨不得把自己今日的见闻全都说出来。
她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茶之后,忽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陆公子,你找我究竟什么事?”
被她这么一问,陆池知道不说不行了。
他鼓起勇气开口:“今日冒昧拦下姑娘并非为了公事,而是陆某有些肺腑之言,不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