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人被带过来后,秦朔推了他一把,沉声道:“还不速速行礼?这是永安王殿下和令嘉县主。”
那个西戎人听到这话,身体明显一僵,脸上神色惊疑不定,但依旧没张开嘴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目光开始有些闪躲。
谢翊宁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直勾勾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忽然,他“啪”的一声合上扇子,指向眼前的人:“萨尔司澜?是你吧?”
“你……你还认得我?”萨尔司澜猛地抬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声音又干又哑,带着浓重的西戎口音。
“七年前,太后六十大寿。你跟着你家那位大王子一块儿来的。当时我们在寿宴上见过。”谢翊宁提醒他。
萨尔司澜当然记得他。
这可是大虞帝后最疼爱的小儿子,到了大虞之后,大王兄反复提醒过他,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永安王。
他刚刚不想行礼,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再见面时,他一个西戎小王子竟然沦落到这样狼狈的地步,太丢人了。
见萨尔司澜仍说话,谢翊宁抬起下巴,上下扫视他一圈,开口道:“啧,怎么几年不见,你混成这副德行了?不会是犯了什么事被赶出西戎了吧?”
“才没有!”萨尔司澜下意识地就反驳。
“那为什么?”
谢翊宁这话一下子捅破了萨尔司澜憋着的委屈,他攥紧了拳头,咬牙开口。
“我、我就是想出来看看,看看西戎外面的天。大王兄说萨迪克是他最信得过的心腹,能悄悄带我来大虞长长见识,玩够了就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谁知道你们大虞这么危险!”说到这,他喉头哽咽了一下,语气又委屈又愤怒。
谢翊宁听到这,和晏逐星对视了一眼,随后默契地开口:“然后呢?”
“然后?”萨尔司澜的声音猛地拔高,“然后那个该遭雷劈的萨迪克,半路上趁我睡着……不,不是睡着,是他给我下药了!”
他捂着脑袋,痛苦地回忆着。
“等我醒过来。”他喘着粗气,大虞官话的词汇似乎不够用了。
他努力想描述那种绝望。
“睁开眼,就已经在那鬼地方了。”
“他们关我起来,像……像圈里的牛羊!”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起来,眼中满是愤怒和屈辱。
“后来,他们扔我到黑、臭、脏的笼子里,等着跟饿疯了的狼、虎拼命。”
他猛地扯开破烂的衣襟,露出胸前一道狰狞的爪痕。
“这就是我来大虞一趟的见识。该死的萨迪克,等我回了西戎,我要他好看。”
谢翊宁皱眉,当即伸出扇子遮住了晏逐星的眼睛。
这些西戎人,真是一点也不讲究,怎么能在姑娘家面前袒胸露乳。
他横了秦朔一眼,秦朔赶忙找了一件衣裳给萨尔司澜套上。
这下,谢翊宁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扇子。
晏逐星懵懵的,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抬头看向萨尔司澜:“你确定是萨迪克干的吗?”
“不然呢?”萨尔司澜瞪圆了眼睛看向晏逐星。
“你可是西戎小王子。萨迪克一个护卫,哪来的胆子敢把你一个活生生的王子卖给大虞地下的搏命窟?没有靠山撑腰,没有足够大的利益许诺,他敢吗?他图什么?”
晏逐星每问一句,萨尔司澜的脸色就变白一分。
“不,不可能……”他拼命摇头,否认脑海里浮出的那个猜测。
偏偏谢翊宁还在一旁帮腔:“你可是西戎王最宠爱的小儿子,偷偷摸摸离开王庭跑出来长见识。你王兄若是真的那么疼爱你,怎么可能就只派了一个心腹跟着你?这合理吗?”
萨尔司澜猛地一颤,像是被这话狠狠抽了一鞭子。
他摇头怒吼:“我不信!我不信是大王兄害我!肯定是萨迪克自己起了歹心!大王兄他……他一直对我都很好的……”
这话他说得自己都有点心虚,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谢翊宁和晏逐星都没有再开口。
良久后,他抬起头,眼里是一片茫然,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困惑和委屈:“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晏逐星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污迹和眼中那份纯粹的、被至亲背叛后无法消解的痛楚,心底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太年轻了啊。
眼前这位小王子,显然是在西戎王的宠爱下长大的,压根不知道人性的丑陋与权势的诱惑有多致命。
“小王子,王座之前,从来就没有‘兄弟’二字,只有……挡路的石头。”晏逐星一字一句道。
“你是西戎王最宠爱的孩子,你活着,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碍眼。”
“你的存在,就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他不需要你犯错,他只需要你消失。干干净净地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最好连尸骨都找不到。这样才最干净,也最省心。”
那日永安王跟她说过西戎小王子的事情时,她就记住了。
这位小王子萨尔司澜,和大王子萨尔乌恩并非一母同胞。
萨尔司澜的母亲是西戎王最宠爱的妃子,在他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一直让西戎王念念不忘。
他把那份浓烈的爱全都倾注在了萨尔司澜的身上,因此萨尔司澜成了西戎王最宠爱的孩子。
“挡路的石头?悬在头顶的刀?”萨尔司澜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的茫然渐渐被彻骨的寒意取代。
晏逐星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上来回拉扯,将那些残存的对兄长的温情幻想彻底割碎。
所以在大王兄眼里,他从来不是什么亲人,而是一个必须清除的障碍物,一个需要被处理掉的麻烦?
他忽然想起了七年前来大虞时候遇刺的险事。
想必那个时候,大王兄就想要他的命了吧。
只是那会儿还有父王安排的随行护卫在,大王兄失败一次,就收手了。
所以这些年,大王兄一直在他耳边灌输着沙漠之外的大虞有多么富饶、多么有趣,让他蠢蠢欲动想要离开西戎,都是故意的吧……
一切都是为了好方便下手除掉他。
萨尔司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自小没了母亲,是在王后膝下长大的。
他一直把王后当成亲娘,把乌恩当做亲哥哥。如今看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没有再和谢翊宁两人多说什么,转身看向了秦朔。
“我饿了,要吃饭。脏,还要洗澡。”
秦朔看向谢翊宁,见谢翊宁点头,这才将他带了下去。
看着萨尔司澜离去的背影,晏逐星眉头锁得紧紧的。
谢翊宁看到她的表情,脱口而出:“你在想什么?你很担心他?”
“怎么会。”晏逐星摇了摇头。
她与西戎小王子初次见面,她担心他做什么。
只是她在想的事情……
不能让永安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