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枣林北麓的匪寨蛰伏在墨色中,寨墙以粗木扎成,哨塔上晃动的火把映出守匪哈欠连天的剪影。在他们看来,和阴寨有着天时地利人和,连范阳县令都是自己人,又有什么惧怕的呢。
柳珩伏身于东南断崖,指尖碾碎一片枯叶——硫磺粉混着腐土的气息刺入鼻腔。他屈指一弹,身后二十名步卒贴着岩壁潜行,火油坛裹着草叶滚向寨墙基座。
又令阿蛮另率一队弓手攀至崖顶,将浸透桐油的麻绳系上箭尾。青年搭箭引弓,箭簇寒芒割裂夜色:“放!”
数十支火箭破空尖啸,钉入寨墙裂缝的刹那,火舌轰然爆起。桐油遇硫磺燃成赤龙,木墙噼啪炸裂声惊起马匪嘶吼,想来寨子里已是乱作一团。
柳珩提着枪快步上前,手中长枪一挑,钩住倾倒的寨门铁链,暴喝如雷:“破门!”
几个兵卒便抬着破门椎卖力撞向那木制的寨门。
尖锐的锥子没几下便凿开寨门,刚推开时却见寨中冲天火浪中冲出一匹黄骠马,直直将几个破门的卒子撞飞出去,马背上的壮汉挥着一把九环大刀,刀背铜环撞出摄魂闷响:“柳珩小儿,竟敢框我……!拿命来!”刀刃劈开浓烟,直取青年天灵。
无暇顾及那几个被撞飞的士兵,柳珩旋身避过刀锋,又以枪杆猛击横扫马腿。黄骠马惊嘶跪地,惹的壮汉凌空翻落,刀锋贴地扫出火星,直取青年下盘。
“小子,敢和你二爷爷斗,只怕是没命回去!”柳珩可不搭理他,手中长枪枪尖倏然下压,绞住那刀环一拧——九环刀即刻脱手飞旋,钉入焦土。
此为,绞枪破势。
“哼,王昶养的好狗,被卖了还要数钱啊。”手中长枪旋转,又以枪纂重击敌腕,清脆骨裂声混着男人的惨嚎。那壮汉踉跄后退,突然探手入怀,甩出三枚铁蒺藜破风而来,柳珩侧身翻滚闪躲两枚,又以枪杆横扫击飞暗器,袖中匕首寒光乍现。
这人正打算挥拳直击面门,却见青年突然弃枪,手中不知何时持着一把匕首,瞬间贴臂反刺——
“噗!”
刃尖贯入喉结三寸,血沫喷溅。柳珩反手接住坠落的枪杆,枪纂重砸敌膝。轰然跪地,喉间血洞汩汩涌出黑血:“你…怎知大哥…”
干脆利落的割下这男人的头颅,再用枪尖挑开衣襟,一枚鎏金玉符坠地——与王昶案头玉符纹路镜像相合。哼,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
匪首已死,寨中又生大火,自是无人再有抵抗之心,各自逃命去了。
火光渐熄,阿蛮领着一队披甲军卒跑到柳珩身边:“柳先生,凡持刀抢负隅顽抗者已尽数枭首,连火中丧生者,此次歼敌约500人,又有逃窜妇孺百余人,已被控制。”
“如此说来,我们王大人还真是养了一头猛兽啊,只可惜……哼!”
柳珩行至残破匪帐中,见一密室门户大开,里头有个龟缩的男子,想来是这匪寨的师爷。多说无益,忽略了那男子痛哭流涕的祈求,枪尖又多了一人的血。
“光和五年,收大哥粟米三百石……自从大哥做了县令,寨子也殷实起来了”“七月初九,劫道途中发现幽州军弩二十副,遂献于大哥…想来他也会惦记着兄弟们。”账册朱批上赫然有着与方才那男子玉符上相应的痕迹。如此说来,他就是二当家,王昶的二弟。
“倒是兄弟情深呐,但你的大哥可没打算这么对你。便让他去九泉之下向你谢罪吧。”
密室下仍有一地窖,柳珩挥枪劈开暗道铁锁。火光跃入地窟,见三十副官造马铠整齐码放,甲片镌刻“范阳武库”戳记。
最深处铁箱轰然洞开——是一件与马匪二当家制式所差不多的黑氅,想来也是这好兄弟为王昶准备的。
“好个‘剿匪功臣’,倒是连兄弟情谊都忘了。”柳珩枪尖挑起黑氅,火舌舔舐上优异的布料,腾起刺鼻焦臭。
把残存的黑氅拎在手里走出地窖,远见东方正泛起一抹青,柳珩立于焚尽的寨门前。长枪斜指残烬,刃口血珠滚落处,竟灼出一线金痕。阿蛮捧来二当家的首级,青年以枪纂蘸血,在焦土上书下“燎原”二字。
“此枪饮贼血、焚浊世,当名‘燎原’。”
他振枪长吟,火风卷起灰烬如赤蝶纷飞——
又作燎原枪铭:夜裂千嶂墨,晨破一痕青。 岂为功名故? 扫穴祭苍冥。
寨中残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柳珩收枪回马。二百步卒沉默列阵,火光在他们眼底跃动如星。
四下扫视,用手中长枪挑起王昶的那件黑氅
“弟兄们且看——”
燎原枪尖抖开漆黑大氅,火光映出内衬上的织金暗纹,“此物方才还被那马匪二当家好生收着,那二当家至死都唤王昶一声‘大哥’,实际上呢。诸位或许也知道了,此不过是王昶驱虎吞狼,渔翁得利之计也。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理应天人共诛!”
枪纂重击焦土,火星迸溅如星。
“更况,那密室中,刻着官印的三十副马铠、分赃账册上的件件记录——”他靴尖碾碎鎏金虎符,碎金刺入焦土,“哪一桩不是王昶这狗贼喝人血的铁证?!”
“光和五年至今,这狗官私吞军饷足有千金!倒卖军粮五千余石!范阳百姓卖儿鬻女才缴上税赋,全填了这匪窝的酒池肉林!”
一片死寂中,火把噼啪声割裂晨色。
“方才,那二当家垂死时还在嚣张,说‘王大哥在县衙备了庆功宴’!”
柳珩暴喝如惊雷,“这庆功宴上摆的——是尔等项上人头!是你们妻儿老小的血肉!” 说着,他甚至将燎原枪插地,双臂箕张如鹰翼。
“是要跪着舔官靴分残羹,还是站着夺回被吞的军饷?!”
“是要等王昶屠营灭口,还是随我杀回范阳掀了这贼窝?!”
“是要子孙世代为奴,还是搏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阿蛮踹开从匪寨里寻到的三箱马蹄金,鎏光灼穿晨雾
“凡破城门者赏五金!斩王昶者赐百金!战死者抚恤二十金送归亲族!”他撕下官氅衬里,蘸二当家颈血书“诛”字高悬枪尖,“此氅浸透民脂民膏——破城之日,我柳珩以血为旗,为诸君请天下公道!”
挥舞的燎原枪啸如龙吟,匪寨里,残余的火潮吞尽残夜
“扫民患——!”
“诛奸邪——!”
山呼声震落枣林积霜,二百双铁靴踏碎焦土,向贼奔涌如赤潮。
巳时未至,范阳城北门吊桥便吱呀垂落。守城卒眯眼望去,只见柳珩单骑当先,燎原枪尖挑着颗血污头颅——二当家额角虎纹刺青在日光中狰狞如火。
“剿匪大捷!速迎柳将军献功!”县令直属的卫队高擎王昶手谕,绢帛上“初五辰时凯旋”的朱批尚带潮气——看上去他们甚至不愿意改。门吏瞥见首级刺青,喉结滚动——那是王昶亲信才有的黥面。吊桥轰然落地,城门洞开如巨兽吞口。
肃穆的军队缓缓进入城中,他们的脸上似乎并没有获胜的喜悦,有的只是淡淡的悲悯……
县衙正堂,遣兵卒在外等候,柳珩只身一人进去面见了王昶——得益于张世平的打点,如今城内兵卒也就只有王昶的卫队亲信还愿意听命于他了。
入堂,正瞧着王昶斜倚“明镜高悬”匾下,指尖摩挲玉符虎纹。见柳珩提颅入内,他抚掌而笑:“柳郎君果……”
“砰!”
首级砸碎青瓷茶盏,血沫溅上绯色官袍。柳珩抖开焦黑账册,纸页纷飞如灰白的冥蝶:“光和五年吞军饷三千金,倒卖幽州军弩二十副!劫官仓粟米五千石——王大人这县令倒是当得尽职!”
“大胆!小小商贩竟敢污蔑本官!”王昶拍案暴起,却见阿蛮率兵封死厅门。青年平淡如水,只是默默攥紧枪尖:“密道通你后堂,武库马铠刻你官印!那二当家至死唤你大哥——还要演吗?”
“狂徒!来人呐!”王昶掀翻公案,十二名黥面死士破屏风而出。这些汉子额角均刺虎,飞身袭来,链影翻飞如毒蟒缠向柳珩。
青年旋枪绞住双链,枪纂重击地砖借力腾空,听闻动静的士卒早就冲杀进来与死士战作一团,悬空的柳珩一招“白虹贯日”欲直取王昶咽喉。然而那贪生怕死的县令竟扯过一旁看傻的师爷挡枪,那可怜文吏被洞穿胸膛的刹那,王昶已退至密室暗门!
阿蛮刚持着板斧劈断两条铁索,忽见王昶开启密匣——三矢连弩寒芒森森!
“死来!”
弩机暴响,柳珩踹翻檀木屏风格挡。三支透甲箭洞穿寸厚木板,距他眉心仅差三寸。
“可惜啊,我命大!”青年暴喝掷枪,燎原枪如赤龙出海,贯穿王昶右肩将其钉上梁柱!
受了此等重伤,王昶自是动弹不得。“你……不敢杀朝廷命官!”王昶呕血狞笑,“诛九族……咳咳……的大罪!”
柳珩握紧枪杆缓缓旋转,铁器刮骨声令人牙酸:“多些县令大人担心,但柳某九族早亡于党锢之祸。”枪尖挑起染血玉符,“今日斩你者——”
挥枪劈断“明镜高悬”匾额。
“是野枣林冤魂!是范阳百姓白骨!是我涿县柳明渊!”
枪芒裂空,头颅飞坠公案。绯色官袍委地时,燎原枪尖血珠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