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酱，弗吉尼亚州，夜幕低垂。
晚上十一点，位于兰利市郊一条不太起眼街道上的“老橡树酒馆”迎来了它今天的最后一批客人。
酒馆的门面朴素，木质招牌上的油漆有些剥落，窗户里透出温暖但不算明亮的灯光，混合着淡淡的啤酒麦芽香和烟草气味飘散出来。
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中情局情报分析副局长克莱恩推门走了进来。
他脱下略显闷热的夏季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里面是件熨烫平整但领口已有些松弛的白衬衫，领带也松开了些。
弗吉尼亚夏夜的闷热即使到了晚上也难以完全消散，他的额头上带着细微的汗珠。
“晚上好，克莱恩先生。”
柜台后面，酒馆老板老杰克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被浓密灰白胡须覆盖了大半的脸庞。
他身材壮实，围着一条有些污渍的皮质围裙，正用一块白布擦拭着一个玻璃杯。
“晚上好，杰克。”
克莱恩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台前他常坐的那个高脚凳坐下。
“老规矩。”
“一杯波本威士忌，加冰，对吧？”
老杰克放下擦得锃亮的杯子，转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波本。
“没错，谢谢。”
克莱恩松了松领口，将外套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酒馆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顾客分散坐在卡座里，低声交谈着，或者独自看着报纸。
一台老式的点唱机在角落轻声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和谐，这里是他忙碌一整天后，能让紧绷神经稍微放松的避风港。
老杰克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放在他面前，里面有两块方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你今天看起来比平时更累些。”
老杰克随口搭话，手里又开始擦拭另一个杯子，动作不疾不徐，异常专注，仿佛手里的玻璃杯是件艺术品。
“是啊，该死的公文和会议永远没完没了。”
克莱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让那辛辣而温暖的液体滑过喉咙，随后发出满足的叹息。
他顺手拿起柜台上的一份《花生炖邮报》，摊开在面前，似乎准备像往常一样，用酒精和新闻来驱散工作的疲惫。
酒馆里依旧弥漫着舒缓的音乐和低低的谈话声。
老杰克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酒杯，目光低垂。
然而，在报纸的掩护下，克莱恩的目光迅速向两侧扫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这边。
他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甚至盖不过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
“我已经通过中情局的渠道，安排人去接触蒙丹的霍华德了。”
“这是最后通牒，如果他还是不肯合作…就只能送他去见上帝了。”
老杰克擦拭酒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或变形，他的头也依旧低着，仿佛全神贯注于手里的活儿。
但那浓密胡须下的嘴唇却同样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开合，声音低沉且含糊，恰好能让近在咫尺的克莱恩听到。
“按你的意思办吧，不能为组织所用的，就是异端，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顿了顿，继续道。
“对了，组织在缅国那边还是有些门路的，听说你们上次损失不小。”
“如果需要协助，你就开口，总部希望你能尽快坐上局长的位置，这对我们未来的计划至关重要。”
克莱恩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报纸的财经版块上，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更低道。
“不必，我现在的这个位置就很好，既能接触到核心情报，又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站得太高，会被无数人拿着放大镜盯着，反而束手束脚。”
他翻过一页报纸，仿佛在看下一篇报道，继续低语。
“我发现一个问题…中情局在缅国发展的那个最重要的‘鼹鼠’，代号‘教授’的，是不是组织的人？”
老杰克拿起另一个湿漉漉的杯子，开始擦拭，没有任何异常反应，只是简单回道。
“是。有什么问题吗？”
克莱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杯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冰块叮当作响。
他举起空杯，对着老杰克示意了一下，声音稍微提高了些，恢复了正常的语调道。
“味道不错，老杰克，再来一杯。”
老杰克点点头，接过杯子，重新给他倒酒。
在倒酒的间隙，克莱恩的目光再次回到报纸上，低语声再次响起。
“中情局行动组的那帮蠢货，在约国那边出了点意外，他们本来应该接应‘教授’的儿子并妥善安置，结果操作失误，那孩子死了。”
“现在，‘教授’还一直以为他儿子平安抵达了米酱，正在某个地方过着好日子。”
老杰克倒酒的动作极其稳定，酒液精准地注入杯里，没有溅出一滴。
他放下酒瓶，继续擦拭着吧台，低声道。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立刻向上面汇报，毕竟，在搞乱缅国、遏制复兴军这件事上，我们和中情局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
“该帮一把的时候，组织不会吝啬伸出援手。”
说着，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更加隐秘道。
“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一下，根据组织内部科学家的最新分析报告，基本可以肯定，二十几年前倭国那两座城市的毁灭，是某种前所未见的核能武器造成的。”
“咔嚓。”
克莱恩拿着报纸的手猛地一抖，报纸边缘被捏出了褶皱。
他足足沉默了好几秒，才强行稳住心神，目光死死盯着报纸上的文字，仿佛那些字突然变得极其深奥，低声问道。
“有多大把握？”
“九成以上。”
老杰克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么多年，组织从没停止对那件事的调查。”
“根据你陆陆续续提供的零星数据，结合我们自己从其他渠道获取的信息进行交叉印证和模拟计算…”
“组织下属的最高机密实验室，在一个月前，已经成功复现了那种武器…嗯，除了威力，至少原理是一样的。”
克莱恩对组织的能力毫不怀疑，可正因为这样，让他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他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
“那…组织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
老杰克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将最后一只闪亮的杯子放回酒柜，双手撑在柜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检查台面是否干净，声音低沉得如同地下室的回响。
“组织智囊团推测，那种毁灭性武器，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性，来自于复兴军。”
“面对这样一个掌握了‘终极力量’的对手，组织不希望亲自下场硬碰硬。”
克莱恩的眉头紧紧皱起。
“组织的意思是…把这个情报，‘便宜’给米酱？”
“为什么不呢？”
老杰克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米酱看似强大，但其内部的结构、利益集团错综复杂，更容易被影响和操控。”
“让他们去直面复兴军的锋芒，去消耗，去对抗...”
“花家有句古话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才最符合组织的长远利益。”
克莱恩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一丝嘲讽道。
“那些大佬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说到这，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继续低声道。
“对了，一个星期前，航天局的高空观测站和新建的射电望远镜，似乎发现近地轨道和月球表面…多了一些不属于任何已知国家的‘人造物体’。”
“这件事，组织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这次，轮到老杰克愣了一下，他擦拭吧台的动作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虽然很快恢复，但没能逃过克莱恩的眼睛。
老杰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真的？具体是什么？”
这下克莱恩也愣住了，他没想到组织竟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你们…不知道？”
他下意识地反问。
老杰克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组织的视线和资源，在花家成功进行载人航天后，就主要集中在了他们身上，迫切地想找到突破口和潜在的‘合作伙伴’。”
“这种最高端的航天技术，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才行。”
接着，他快速说道。
“行了，这个消息很重要，我会立刻上报。”
“等一下我会给你一个地址，关于那种核武器的初步分析报告和实验室模拟数据的副本就在那里。”
“你想办法，用‘合理’的方式，让它出现在麦科恩或者午觉大楼该看到它的人桌子上。”
克莱恩没有动，也没有去看老杰克，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关于复兴军，还有那个叫胡力的，组织这边有没有更新的消息？”
老杰克沉吟了一下，低声道。
“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进展…嗯，对了，根据组织在缅国线人最近一次的汇报。”
“那个叫胡力的，似乎在曼德勒东部的山区里，有一个占地面积非常大的私人庄园，戒备极其森严。”
“据说…那个吴明伦，经常秘密前往那里，这个信息对你有用吗？”
克莱恩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满，这种重要情报竟然现在才透露？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责备道。
“之前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老杰克没有解释，只是继续道。
“这个情报的来源和真实性都还需要进一步核实，而且听说那个山庄的警备级别高得吓人。”
“根本没人能轻易靠近，我们的人也损失了好几个试图过去探查的。”
克莱恩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组织的情报流向是单方面的，他没有资格质疑为何不早点提供。
他叹了口气，将杯子里新倒的酒一口喝干，仿佛要将那丝不满和恐惧一起咽下去。
随后，他从西装裤兜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柜台上。
老杰克熟练地找给他零钱，硬币和纸币叠在一起。
克莱恩拿起零钱和搭在凳子上的外套，点了点头。
“走了，老杰克。”
老杰克如常回应道。
“慢走，克莱恩先生，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