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雪,将军志
靖康元年十一月。
雁门关上,朔风如刀,卷着鹅毛大雪,将天地染成一片肃杀的白。
巍峨的关城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风雪中沉默地俯视着关外黑压压的金军营寨。
城楼上,霜雪覆甲的守军如同铁铸的雕像,目光穿透风雪,紧盯着那片孕育着杀伐的营盘。
老帅种师道伫立在箭楼最高处,厚重的貂裘也挡不住刺骨的寒意,却驱不散他胸中一股滚烫的豪气。
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边关的风霜与昔日的悲怆。
他的眼神,却比这雁门关的岩石还要坚硬,映着关外点点金军篝火,燃烧着不屈的战意。
“宗翰小儿,这雁门关,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老种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金石之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清晰可闻。
他的目光掠过关外连绵的营帐,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时空。
若依原来历史,靖康元年此时,老种应已心力交瘁,病卧不起,薨逝于忧愤之中。
其弟种师中,更应于数月前,在榆次力战殉国,血染沙场。
种家将星,几近陨落殆尽,只余悲凉。
种师中之子彦崧,亦当追随父叔脚步,马革裹尸,英年早逝。
此为大宋西军之殇,更是种氏一门泣血之痛。
然而,时空的涟漪被一个名叫陈太初的异数搅动。
汴梁城下那场惊天逆转,不仅击溃了东路金军,更如一道惊雷,炸响在种师道行将枯槁的心田。
那场胜利,驱散了笼罩在大宋头顶的亡国之霾,也驱散了种师道心中积郁的死气。
兄弟种师中虽未能赶上这气运逆转,免于了榆次之厄,得以安享晚年。
但是兄弟的次子种彦崧,在陈太初的救援下,逃出生天而且还参与了年初围剿金军的战事,而且此刻正精神抖擞地率领一队精骑,踏着积雪在关墙内侧巡弋,甲胄铿锵,虎目如电。
“彦崧……”老种看着侄子矫健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城墙拐角,心中百感交集。
那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是种氏武脉得以延续的希望。
若非陈太初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于汴梁,震慑金人,提振国威军心,他种师道此刻焉能挺立在这雄关之上?
种彦崧又焉有今日之生龙活虎?念及年初战亡的兄弟师中,老帅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悲哀:“师中吾弟,你若能再撑数月,亲眼看看这汴梁解围,看看那陈元晦的手段……唉,时也,命也!你终究是没赶上这大宋气运回转之时……”风雪更急,仿佛在应和着老帅心底无声的叹息。
“报——!”一名斥候裹着风雪冲上箭楼,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激动:“大帅!关外金军有异动!
宗翰本部大纛正在拔营,似有北撤迹象!营中只留耶律余睹旗号,兵力亦显单薄!”
种师道眼中精光爆射,一步跨到垛口,极目远眺。
果然,风雪迷蒙中,金军主营方向人喊马嘶,大股骑兵正集结列队,中军那杆象征着完颜宗翰身份的狼头大纛,正缓缓向北移动。
“好!好!好!”老种连道三声好,紧握的拳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城砖上,震落一片积雪。
“定是婆速路!高丽朴氏那厮,又给完颜晟捅了刀子!”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完颜宗翰坐不住了!后院起火,他这头恶狼也得回窝看看!”
他心中雪亮。
若非东路金军被陈太初打得大败溃输,狼狈北窜,金国元气未伤,宗翰未必会因高丽边衅就轻易放弃对雁门关的持续施压。
正是陈太初在汴梁城下的雷霆手段,打断了金人一举吞宋的脊梁,才让西线金军变得如此“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便急于回护根本。
“传令!”种师道声若洪钟,压过风雪,“各营严加戒备!弓上弦,炮备石!耶律余睹若敢趁势佯攻或袭扰,给本帅狠狠地打!让他知道,就算宗翰走了,这雁门关,依旧是他金兵埋骨的绝地!”
“得令!”传令兵飞奔而去。
风雪中的雁门关,气氛骤然紧绷。
守军将士精神振奋,眼中再无半分困守的颓唐,只有昂扬的战意。
因为他们知道,敌人要退了!因为他们身后,有一个叫陈太初的人,在汴梁城下证明了大宋的刀,依旧锋利!
种师道抚摸着冰冷粗糙的城墙,感受着脚下关城的雄浑脉动。
他想起汴梁解围后,陈太初雷厉风行地清君侧、整军备、推新粮、立银行……一桩桩,一件件,虽遭旧党攻讦,却桩桩件件直指大宋沉疴。
尤其是那威力惊人的火器,那名为“燧发”的神兵,虽未亲见其战场发威,但岳飞、张猛等以及一些西军新锐将领私下传回的消息,已足够让他这沙场老将心惊且振奋。
“武运,不在弓马娴熟,不在血气之勇,而在格物致知,在器利人和……陈元晦,你走的路,是前所未有之路啊。”
老帅心中感慨万千。他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不再需要西军用血肉之躯一次次填塞边关缺口的可能。
他转身回到箭楼内,避开风雪,就着昏暗的油灯,铺开信纸,提笔饱蘸浓墨。他要给在京为官的过继子种彦崇写信,更要给那正在真定、河间厉兵秣马,准备挥师北复燕云的陈太初写信。
笔锋凝重而有力:
“彦崇吾儿,见字如晤。
雁门风雪如刀,然军心士气,前所未有之盛。宗翰北遁,高丽掣肘,此天佑大宋,亦赖陈元晦汴梁一战定乾坤之功也!汝在京畿,务必谨言慎行,然心志须明:陈元晦者,国朝柱石,未来所系。
无论庙堂风雨如何,种氏一门,当与之同进退!军国大计,当倾力襄助,万勿迟疑!切记!切记!”
“元晦枢密,麾下:雁门无恙,宗翰北顾。
此诚天赐良机,复燕云,荡群丑,正当其时!
老朽虽朽迈,愿为前驱,牵制云中。
西线但有彦崧一日,金兵休想南下一步!望枢密珍重,早奏凯歌!种师道顿首。”
写完,他小心封好,唤来最亲信的家将:“星夜兼程,送往汴京种彦崇处,另一封,以八百里加急,直送河北陈枢密行辕!”
家将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种师道再次走到箭楼口,望着关外金军渐行渐远的烟尘,又看看关内严阵以待、士气如虹的儿郎们,心中块垒尽消,只余一片澄澈与豪迈。
“陈元晦,这大宋的江山,这汉家的日月,老夫替你,替这雁门关后的万千黎庶,守住了!剩下的路,看你的了!”风雪呼啸,仿佛卷着老将军无声的誓言,回荡在古老的雁门关隘,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