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陈无赦那苍白染血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度夸张、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却依旧满不在乎地大声道:“复活?明池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就我俩这命,硬得很!阎王爷嫌麻烦,轮回井都得绕道走!是不是,阿棠?”
他用手肘撞了撞我,血眸中疯狂褪去,换上一种故作轻松的神采,虽然那深处依旧是一片望不到底的虚无。
我被他一撞,差点散架,龇牙咧嘴地倒抽一口冷气,却也顺着他的话头,对明池露出了一个疲惫却尽量显得没心没肺的笑:“就是就是。二哥,你都成了黄泉老大爷了,怎么还信这些?活着不容易,死也没那么简单。你看,我们这不都囫囵个儿回来了?”
我试图让语气轻快些,但声音里的沙哑和虚弱出卖了我。
我挥了挥手,像是要拂开这沉重的话题:“再说了,现在说这些多不吉利。好不容易回家,总得先……把家收拾收拾吧?”
妄九溟看着我们俩一唱一和,一个笑得比哭还难看,一个虚弱得风一吹就倒还要强撑没事人。
他那张万年寒冰般的脸上,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更深的、带着无尽无奈的叹息。
他岂会看不出我们是在故意回避,用插科打诨来掩盖内心那不愿、也不敢去触碰的恐惧与沉重。
他不再言语,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忧虑之色愈发浓重。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深吸了一口渊亭境那带着焦苦味的空气,强撑着挺直了脊梁。
目光扫过那些悬浮在空中、光芒黯淡、依旧茫然无措的龙魂。
他们的目光,或悲戚,或空洞,或残留着被镇压数千年的惊惧,此刻都缓缓聚焦到我身上。
我是明棠。
龙族最后的太子。
这里,是我的责任。
我向前一步,尽管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魂魄的剧痛几乎让我晕厥。
但我将诛魂剑拄在地上,稳住身形,催动护心龙骨,逼出一丝虽然微弱却纯正无比的、属于龙族太子的本源气息。
那温暖的金色光华自我体内缓缓溢出,虽不及往日璀璨,却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点星火,瞬间吸引了所有龙魂的注意。
“吾族同胞!”我的声音不高,却用尽了全力,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他们灵魂深处,“看看四周!这里,是渊亭境!是我们的家!”
龙魂们发出了一阵骚动的呜咽,光芒明灭不定
“家已经没了……”一个苍老的龙魂发出悲鸣。
“是的!家没了!”我猛地提高声音,打断那令人绝望的哀恸,“被毁了!被烧成了焦土!我们的亲人、同胞,血染红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我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血泪的控诉,让所有龙魂都安静下来,怔怔地望着我。
“但是!”我几乎是吼了出来,眼眶发热,“我们还在!”
我指向陈无赦,指向自己,指向他们每一个:“你!你!还有我!我们还在!我们的魂,从归墟里爬出来了!从那天帝老儿的污蔑冤枉下,挣脱出来了!”
“家没了,那就再建!”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破碎的龙宫残骸,焦黑的山河,“族没了,那就由我们开始,重新繁衍!龙族的脊梁,从来不是那些华丽的宫殿,而是刻在血脉里的不屈!只要还有一个龙魂不灭,龙族,就永不消亡!”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向远处一片相对平坦的焦土:“就从那里开始!清出废墟,引灵泉,筑龙巢!我们或许需要很久,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但那又如何?!我们有的是时间!只要开始,就有希望!”
我的话语似乎点燃了龙魂深处那早已被痛苦掩埋的星星之火。
一些较为强壮的龙魂光芒渐渐亮起,低沉的龙吟声中重新焕发出一丝生机。
“谨遵太子殿下令!”几个看起来曾是龙族将领的龙魂率先发出回应,尽管虚弱,却带着一丝铿锵。
越来越多的龙魂开始附和,光芒连接成片,虽然微弱,却不再是死气沉沉。
陈无赦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翻涌的煞气强行压回体内,默默地看着我。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支持。
我开始艰难地指挥。
以龙族秘法感应地脉,指出几处尚有微弱灵脉残存的地点,让龙魂们优先清理、守护。
指挥他们收集尚能利用的建材,甚至亲自以微弱的龙炎熔炼一些金属,用于加固。
整个过程缓慢而艰难。
每一个动作都耗费着我所剩无几的力量。
陈无赦则像一尊沉默的杀神,守在我附近,任何需要蛮力搬运的巨物,他都会一言不发地过去,用那被煞气包裹的手,小心翼翼控制着力度,将其挪开。
他的状态并不比我好,每一次动用力量,眉心的煞纹就深刻一分,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我和陈无赦没有再谈论反噬,没有谈论复活,没有谈论那冰冷的天地法则。
我们只是埋头,清理着焦黑的瓦砾,抚平破碎的大地,试图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上,重新播下一点点希望的种子。
偶尔,在我不支踉跄时,陈无赦会瞬间出现在我身边,用他那冰冷的手扶住我,尽管他自己的手抖得可能比我还厉害。
偶尔,在他周身煞气失控地暴涨、眼神变得空洞狂乱时,我会艰难地伸出手,按住他的手臂,将那微弱的金色光华渡过去一丝,不是净化,只是一种无声的提醒:“我在。”
二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或许他返回了他的黄泉,或许他只是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角落,沉默地注视着我们这笨拙而固执的重建。
渊亭境的风,依旧带着焦苦味,但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了。
天空中的龙魂们,光芒依旧黯淡,却不再只是漫无目的地飘荡。
他们有了方向,哪怕那个方向,只是清理一片焦土,垒起几块石头。
我和陈无赦,两个遍体鳞伤、被预言即将遭受反噬的人,像两个最普通的工匠,混在龙魂之中,沉默地、固执地,一砖一瓦地,试图重建一个早已破碎的家园。
这本身,或许就是对那所谓“反噬”和“法则”,最沉默、也最倔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