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指尖的玉符波纹尚未散尽,甲板上的雨水顺着符面滑落,在微弱灵光下映出一道细长水痕。他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那名低着头的“清虚观”弟子袖口——那点湿渍颜色偏浊,像是掺了灰粉的泥水,与船面流淌的雨水截然不同。
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将玉符收入袖中,转身走向船舱侧廊。
片刻后,赵九霄在暗处与他会合,声音压得极低:“查过了,他们三人登记时迟了半刻,说是途中迷路。可码头守卫说,那条路连本地人都不会走错。”
云逸点头:“净水符被换过,手法留下的灵息带腐腥味,是南荒‘腐水咒’的痕迹。清虚观十年前有两名弟子流落南荒,一人死于毒沼,另一人侥幸归来,但神志不清,后来不知所踪。”
赵九霄眯起眼:“你是说,这三人里有那人的后辈?”
“不重要。”云逸摇头,“重要的是,他们背后的人想让我们死在海上。”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纸质清单,边缘已微微卷曲,上面写着此次航行携带的药材、符箓与丹药明细。“这份是库房登记原单。你找个信得过的弟子,誊抄一份,把‘主药藏于底舱第三格’这一条加进去,然后故意让清虚观的人看到。”
赵九霄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想让他们自己动手翻舱?”
“只要动了,就会留下痕迹。”云逸语气平静,“我们不动他们,但他们若自乱阵脚,就怪不得别人。”
赵九霄咧嘴一笑,接过纸张离去。
夜雨渐歇,天边泛出青灰色。云逸站在船首,见月璃从另一侧走来,脚步轻而稳。
“你刚才用了精神力?”他问。
她颔首:“那三人中有一人夜里偷偷离舱,去了货舱外守了半炷香时间,没进去,但手指一直在掐算什么。我趁他回房闭目时探了一丝意念进去,发现他在反复回想一个暗语口令——‘雾起三更,取药先行’。”
云逸眼神微凝:“不是抢,是取。他们以为自己是执行命令的一方。”
“所以我做了点手脚。”月璃声音很轻,“我在他梦里放了一个画面:另两派的人正围在桌前写血书,发誓事成之后要向玄岳阁举报清虚观勾结外敌。他还‘听’到一句话——‘先下手者活,后应者亡’。”
云逸沉默片刻,嘴角微动:“很好。人心一旦生疑,比刀剑还快。”
天亮后不久,船舱后部传来争执声。
云逸闻声赶去,只见三名修士对峙在通道中央,一方是清虚观弟子,另两方分别是“赤阳门”与“归元社”的领队。三人脸色铁青,灵力已在掌心蓄势。
“你们敢动我师弟?”赤阳门一名壮汉怒吼,“昨夜你们的人偷看我们舱位布局,还想栽赃?”
清虚观年轻弟子冷笑:“我们查的是你们为何半夜聚议!别以为没人看见你们在画路线图!”
归元社老者抬手拦住同伴,目光扫过四周:“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但我们必须知道,谁在背后传话,说有人要独吞机缘?”
云逸走上前,声音不高:“谁传的,我不关心。但从现在起,凡未经许可擅入他舱、私查物资、或挑拨争端者,一律逐出队伍,补给不予发放。”
他顿了顿,看向三人:“若再有斗法伤人,直接绑送九极殿受审。”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赵九霄带人驻守通道。
中午时分,云逸召集所有小派代表至甲板前部。
一张长桌摆开,各类物资一一陈列:疗伤丹、驱邪符、净水符、定位罗盘、备用灵石……每样都贴有标签,注明数量与用途。
几名亲信弟子当众打开库箱,展示底层存放结构,并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修士查验封印。
“底舱第三格,”云逸指着其中一只空箱,“原本计划放主药,但考虑到安全,已转移至主舱随身保管。这份清单,每人可领一份副本。”
有人低头核对,发现与先前流传的那份多了几项无关紧要的杂物,却少了“第三格藏药”的记录。
人群渐渐安静。
云逸又宣布,三支最早报名且全程配合的小队将获得额外情报共享权限,并优先参与遗迹核心探索。
掌声响起时,清虚观那名年轻弟子站在角落,手指紧紧攥住袖口,指节泛白。
傍晚,风平浪静。
云逸立于船首,手中罗盘指针稳稳指向东南。海雾开始升腾,远处轮廓模糊,沉桅列岛应在两日内抵达。
月璃走来,递上一杯热茶。
“你还记得那个梦里的画面吗?”她忽然问。
“你说他们互相猜忌的那个?”
“我多加了一点东西。”她声音很淡,“在那老者的梦里,我让他‘看见’自己的徒弟跪在玄岳阁门前,交出一份名单,上面第一个名字,就是他自己。”
云逸轻轻吹了口气,茶面涟漪微荡。
“他们会动手?”
“不会明着来。”月璃摇头,“但今晚之后,他们不会再相信彼此一句话。”
正说着,一名弟子匆匆跑来:“云师兄,底舱巡查发现,清虚观的行李被人翻动过!箱子锁扣有刮痕,像是用薄刃撬开的。”
云逸放下茶杯:“是谁发现的?”
“归元社的守夜人。”
他眉梢微动,未语。
当晚,赵九霄带回消息:赤阳门已悄悄与其他五支小队达成临时盟约,承诺若发现异常行动立即通报;归元社则主动提出轮流值守库房;唯有清虚观三人闭门不出,未再露面。
云逸坐在舱内灯下,翻看航行日志。
门外脚步停下,赵九霄低声汇报:“他们今早退了半步,把私自带的两瓶‘浊水引’扔进了海里。”
“浊水引?”云逸抬眼。
“能污染净水符效力,让整批水变成致幻毒液。只需三滴,就能让人产生幻觉,跳海都不自知。”
云逸合上册子,起身走到窗边。
海雾浓了,像一层灰纱裹住船身。罗盘仍在桌上静静旋转,指针忽而轻微晃了一下,随即恢复稳定。
他盯着那根细针,忽然道:“他们不是只为了破坏。”
“什么意思?”
“如果只想毁掉补给,没必要等到现在。”云逸声音低沉,“他们是想等我们靠近海岛,再动手——最好是在迷雾中,让我们自相残杀。”
赵九霄皱眉:“所以之前的争执,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制造混乱,削弱信任?”
“正是。”云逸转身,“现在他们发现计划漏了,才慌了。”
他取出一枚新玉符,注入灵力,写下四字:“按原线,缓行。”
递给门外候命的传令弟子。
那人刚走,月璃推门进来,面色略显疲惫。
“我刚刚扫过全船精神波动。”她说,“有两人仍在抗拒外来意念干扰,应该是练过护心诀的。其余大多情绪起伏不定,尤其是清虚观那三人,心神绷得太紧,稍一刺激就会失控。”
云逸点头:“那就让他们继续绷着。”
他走出舱门,迎面是潮湿的海风。
船帆鼓动,航迹划开浓雾,前方依旧茫茫一片。
赵九霄跟上来,低声问:“要不要把那三人关起来?”
“不用。”云逸望着远方,“困兽最危险。让他们留在眼皮底下,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月璃站到他身旁,忽然伸手扶了下额角。
云逸察觉异样:“你精神力耗得太多?”
她摇摇头,刚要说话,远处了望台传来呼喊:“前方十里,发现漂浮残骸!像是旧船碎片!”
云逸眯眼望去,雾中隐约有黑影浮动。
他抬手示意众人戒备,同时从怀中取出罗盘,仔细查看。
指针轻微颤动,方向未变,但灵度明显迟滞。
他眉头微皱,正欲开口——
一名弟子从货舱冲出,脸色发白,手中拎着半截断裂的绳索,末端沾着暗绿色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