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掠过营地门前,那只断裂铃舌的铜铃轻轻一晃,发出无声的震颤。云逸抬脚迈出静室台阶,青袍下摆扫过门槛碎石,右手按在胸前锦囊之上。玉珠仍在发热,“溯”字余光未散,新纹如根须般延伸,直指东巷药铺方向。
他脚步未停。
刚行至营门石柱旁,前方尘影中走出三人,衣饰各异,胸前皆佩一枚青铜徽记。为首者抱拳行礼,声不高却清晰:“奉命而来,求见云逸真人。”话音未落,身后又有两队人影自南北两侧绕出,一队着灰袍束铁带,另一队披浅紫斗篷,手中皆持信物木匣。
云逸止步。
三波来者互不相识,却在同一时刻抵达。他目光扫过,见灰袍使者袖口绣着一道残缺云纹,形状竟与玉珠新生脉络隐隐相合。他不动声色,将锦囊压得更紧几分。
“诸位远来,可入营一叙。”他说。
众人入营,分坐于高台偏殿两侧。灰袍使者率先开口:“北岭七坊愿与真人结盟,共护北域灵脉,抵御外侵。”紫衣人随即接话:“南渊三阁亦有意联袂,推真人为主,协理丹道事务。”第三人沉默片刻,终道:“西漠八部不求主导,只愿缔约互市,共享资源。”
云逸端坐主位,未应“主”字。
他指尖轻叩案沿,回忆闭关时所见幻象——那老者以血为墨,书写《疑云录》,案头赫然放着《九锻真形录》抄本,烙印来自玄天宗。如今这些势力主动上门,是因他立威之效,还是早已被幕后之人推动至此?
他不答。
月璃悄然步入殿内,落座于侧席。她未看使者,只将袖中玉简微侧,映出“断岳”灵轨图的一角。图中灵力归一之意,与眼前局势隐隐呼应。
灰袍使者再启:“真人若允盟约,可先出示丹方或功法,以为信凭。”
云逸抬眼。
此言一出,其余二人目光微动,似在等待他的回应。他知道,若交出炼丹术,便落入当年修仙大派设下的圈套;若拒之,则失联盟先机。
“信物不在功法。”他开口,声音平稳,“而在共行之道。”
殿中稍静。
“我有三约。”他继续道,“其一,不侵凡俗;其二,不压弱小;其三,不背盟誓。若诸位愿守此三约,我云逸,愿为先锋。”
灰袍使者眉峰微跳,与另两人交换眼神。片刻后,紫衣人轻叹:“三约苛刻,却无漏洞。若真人亲立誓碑,我南渊可签。”
西漠来者点头:“我八部亦可附署。”
北岭使者沉吟良久,终道:“七坊愿从。”
云逸未动。
月璃这时开口,声如清泉:“联盟非依附,亦非吞并。诸位所惧者,非云逸一人,而是此人能聚势成局。今日来此,非为认主,实为求稳。”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玉简边缘:“若各持门户之见,争权夺利,则盟未立而隙已生。不如设‘共议堂’,凡大事皆由三方共决,无一派独断。”
三人互视,皆觉此议可行。
灰袍使者取出木匣,开启后呈上一块玄铁令,上刻“北岭共守”四字。紫衣人亦奉出玉符,铭“南渊同契”。西漠来者则摊开一卷兽皮地图,指北域边缘数处标记:“此三地为交界要冲,愿划为共管区。”
云逸起身,走到案前。
他取过一张空白符纸,以灵力凝墨,写下三约全文。每写一字,灵光微闪,符纸自动浮起半寸,似被某种规则托举。写毕,他将符纸悬于殿中,道:“此约为基,日后每增一盟,皆需亲署此符,立誓于心。”
众人肃然。
月璃悄然取出一枚银针,蘸取指尖一滴血,点在符纸四角。血珠未散,反向内收缩,形成四个微小符印。她低语:“以血引契,违者自损灵基。”
这是世家秘法,非轻易示人。云逸看她一眼,她微微颔首。
盟约初定。
使者们收起信物,准备离去。临行前,灰袍使者忽道:“真人近日可察北岭异动?山中灵气紊乱,似有古阵复苏。”
云逸皱眉。
他尚未追问,怀中玉珠骤然一热。低头看去,裂纹中新生成的脉络竟在缓缓偏转,由原先指向药铺的方向,逐渐调头,直指北方群山深处。
他按住锦囊。
月璃也察觉异常,目光微凝。她未言语,只将玉简收入袖中,手指在袖内轻轻摩挲图纹。
使者告退,殿内渐空。
云逸立于高台边缘,望向北方。风沙已歇,天际灰蒙,群山轮廓隐现。那玉珠纹路延伸的方向,正是北岭与西漠交界的一片禁地——传闻中上古大战遗留的“断渊”。
“他们怕的不是你一人。”月璃走到他身旁,声音压低,“而是你能把散沙聚成墙。”
云逸点头。
他知道,药铺之事不能放任,但此刻局势已变。若孤身前往,恐中圈套;若坐视不理,则危及无辜。而今联盟初成,虽未稳固,却已可借势布防。
“传令下去。”他对守营弟子道,“调三队巡卫,暗查东巷药铺,不得惊动居民。另派一人,持我令牌前往南渊,告知他们准备第一批药材交换清单。”
弟子领命而去。
月璃看着他,忽然问:“你真信他们?”
“不信。”他说,“但我信三约。”
她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片刻后,一名巡卫快步返回,递上一块残碑碎片。云逸接过,见上面刻着半个符文,边缘扭曲,与玄天宗防伪印记变体相似。他以灵力轻探,符文微光一闪,随即风化成灰。
他将碎片放回石案。
案角,那枚镇纸压着半张未燃尽的传讯符,青烟早已散尽。他未看,只从袖中取出《九锻真形录》古籍,翻至首页。封底印记完整,但边角划痕形状,与残碑符文残部完全吻合。
他合上书,放入玉匣。
月璃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手边的玉珠上。裂纹中“溯”字光芒将熄,新纹却仍在延伸,如活物般缓缓爬行,指向北方群山。
“你要去?”她问。
云逸将玉匣锁好,系于腰间。
“他们盯我功法,知我行踪,甚至……知我旧伤。”他声音低沉,“现在,他们动凡人。”
他迈步下台。
门外风沙再起,吹动檐下铜铃。那只断裂铃舌的铜铃,在气流中微微一震,竟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