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新元三年,西北。
这场仗,打的太久了,韩之序亦不想再拖下去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啊。
韩之序号令三军,亲率大军,深入西北腹地,一路势如破竹,将这些年屡次侵扰大靖边境的蛮夷部落,一个个连根拔起。
用最血腥,最残酷的手段,彻底打断这些蛮夷脊梁,让他们永世不敢再觊觎中原分毫。
这也是当年老定国公死后,阿瑶姐姐姐姐给他的承诺。
承诺,将大靖打造成一个真正太平盛世。
只不过,阿瑶姐姐失言了,但她说过的话,就由他韩之序来实现。
裴玉岑的意识,漂浮在战场的上空,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着韩之序在敌阵中左冲右突,浴血奋战。
他看着鲜血染红了韩之序的铠甲,看着伤口在他身上不断增添。
他看着韩之序的眼神,从最初的冰冷决绝,渐渐染上了疲惫。
裴玉岑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敬佩韩之序的执着与强大,还是该悲哀于他这种近乎自毁的疯狂。
这个男人,用短短三年,就诠释了什么叫做“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或许,从林青瑶死的那一刻起,韩之序也跟着一起死了。
他之后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为一个早已逝去的灵魂,寻找一个安放的理由。
战争,终于接近了尾声。
最后一个,也是最强大的蛮夷部落,在韩之序的铁血攻势下,土崩瓦解。
部落首领,是一个身高八尺,满脸虬髯的壮汉。
被韩之序一枪挑落马下,钉死在黄沙之上。
残余的蛮夷士兵,见首领已死,纷纷跪地请降,再不敢有丝毫反抗之意。
西北,平定了。
韩之序勒住马缰,立于尸山血海之中。
他手中长枪闪烁寒光,血水流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身上的铠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跪伏在地的蛮夷降卒,看着这片土地插上了大靖龙旗。
这一刻,沉重玄色头盔之下,韩之序脸上,终于露出了这几年以来,唯一一次真切笑容。
那笑容,很淡,很浅,却又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阿瑶姐姐...”
他轻轻喃一声,声音沙哑,倦意浓浓。
“我...做到了...”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追风乌黑鬃毛之上,像是撒上一层油光。
韩之序眼前一阵发黑,身体的力量正在飞速地流逝。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
这些年来,他强撑着一口气,南征北战,耗尽了所有心血与精力,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
如今,夙愿已了,他终于有勇气去见她了。
也不知道,他擅自杀了那么多人,阿瑶姐姐会不会嫌弃他。
他试图抬起手,想要擦去嘴角的血迹,却发现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紧接着,他缓缓从马背上滑落,重重摔在了冰冷黄沙之上。
身后玄甲军见状,纷纷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大将军!”
“大将军!”
焦急的呼喊声,在他耳边响起,却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跌落马背都没有松手的长枪,向前倾尽全力直刺而去。
可这动作,似乎只是回光返照,韩之序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大靖朝,新元三年,冬。
定国公,神勇大将军,当朝太傅韩之序,终身未娶。
于平定西北之最后一役中,力竭而逝。
举国哀恸。
新帝闻讯,辍朝三日,亲率文武百官,缟素出城三十里,迎其灵柩。
追封其为“武安王”,谥号“忠烈”,配享太庙。
其事迹,载入国史,流芳百世。
没人知道,在韩之序彻底失去知觉之前,他竟然又看到了裴玉岑!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韩之序长枪往前一送,刺穿了裴玉岑的“灵魂”。
“啊——!”
灵魂被染血长枪贯穿!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痛苦惨叫,终于冲破了裴玉岑的喉咙,在空寂的太医院内回荡。
裴玉岑猛地睁开了双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时之间,他有些恍惚,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眼前...是陌生的床帐,而鼻尖,是浓郁的药味,还有一丝...大葱的辛味。
“怎么...怎么回事?!”
“我...我在...哪里?”
裴玉岑的声音如同漏风的破鼓,难听又模糊不清。
不过,他视线清晰,看到就在身侧,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打瞌睡的医士,就明白了。
韩之序临死前那诡异的一枪,将他灵魂刺穿,也把他...送了回来。
方才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可梦境又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遍体生寒,心有余悸。
梦中那撕心裂肺痛楚,那深入骨髓悔恨,那血腥残酷杀戮,依旧历历在目,像是就发生在昨天。
不,甚至比昨天还要清晰。
或者说...
现在完全回到现实,清醒过来的裴玉岑心里清清楚楚,那些画面,那些事,在上一世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他苦笑一声,他真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感谢韩之序。
这一笑好像牵扯到了胸口的伤,疼的他痛呼一声。
“嘶!”
“裴大人,您醒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裴玉岑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一名年轻的包子脸医士,正一脸关切又...嫌弃地看着他。
???
如果身上的伤允许,裴玉岑应该会是一脸疑惑。
可惜,他只能舔着干裂的嘴唇。
“水......”
包医士撇了撇嘴角,手下动作不慢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
他没有任何去叫老太医们的意思,准备自己再仔细观察观察,说不上这裴大人是回光返照嘞。
包浩贞家中祖上三代都在上京城开医馆,到了他这一辈子,才把他送进太医院。
他小时候就见过不少临死的老人,他们回光返照的时候,双目炯炯有神,手下力气大的惊人,下一刻就会呜呼咽气儿。
想到这儿,包医士放下水碗,瞪大了眼睛盯住了裴玉岑。
那目光,甚是“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