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满女中音乐教室(清晨5:20)
晨雾未散,贝满女中的尖顶钟楼在灰蓝色的天幕下若隐若现,程墨白踩着外墙的排水管攀上二楼,撬开琴房的气窗时,冰凉的露水正顺着窗棂滴落,打湿了他的袖口。
音乐教室里弥漫着松香和木质腐朽的气息,钢琴盖半开着,琴键上落了一层薄灰,唯独中央c键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刮擦过。
摊开的《欢乐颂》谱子被血染红了第三小节,干涸的血迹在五线谱上晕开,像一串诡异的音符,谱架旁放着沈清禾的玳瑁发卡,但镶嵌宝石的底座已经被撬开,内部的微型机关暴露在外,齿轮扭曲变形,显然被人为破坏了。
程墨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琴键,在中央c键上停顿了一秒,然后用力按下。
\"咔嗒。\"
整排低音键突然弹开,露出藏在共鸣板下的暗格,一张微型底片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微微卷曲,像是被匆忙塞进去的。
程墨白捏起底片,对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底片上显现出电车结构的阴影,车厢内排列着数十个金属箱体,箱体上的红十字标记被粗暴地涂黑,但最令他震惊的是驾驶座上的模糊侧影:那人的轮廓、微微前倾的坐姿、左手扶方向盘时小指翘起的弧度,分明是齐世襄。
一阵穿堂风突然灌进教室,音乐教室的门\"吱呀\"一声被吹开,一张病历卡打着旋儿飘到程墨白脚下。他弯腰拾起,纸张上的消毒水气味刺鼻。
诊断日期是昨天,患者姓名栏写着\"林小荷\",贝满女中的音乐教师,沈清禾的同事,病症处却用德文标注着\"biologische Infektion\"(生化感染),医师签名处的字迹被刻意涂抹,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编号:d-17。
翻到背面,有人用口红画了只三足乌鸦,猩红的线条在病历卡上格外刺目,第三只脚指向西直门方向,乌鸦的喙上还沾着一点亮片,像是从谁的妆容上蹭下来的。
远处传来早祷的钟声,悠长的余音在校园里回荡,程墨白下意识地数着钟响,当数到第七下时,钟声突然变调,成了尖锐的防空警报,他猛地抬头,透过窗户看见校门口停着两辆黑色轿车,穿风衣的男人正快步走向教学楼。
程墨白迅速将底片含在舌下,转身时却瞥见钢琴踏板上的鞋印,那是一双36码的女士皮鞋,鞋跟处有独特的磨损痕迹,但沈清禾穿37码半,她曾说过:\"大一点的鞋子,跑起来才稳当。\"
琴凳下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微光,程墨白挪开琴凳,发现地板上用口红写着一行小字,已经被鞋底蹭得模糊不清:
\"她不是她,我也不是我了。\"
窗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程墨白最后看了一眼染血的乐谱,轻轻合上钢琴盖。当教室门被踹开的瞬间,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晨雾中。
暗室的红灯将程墨白的侧脸映得猩红,显影液中,底片逐渐显现出一列改装电车,车厢里摆满贴着生物标识的培养皿,照片角落的日历上,今天的日期被红笔圈出,\"玉碎\"二字力透纸背。
\"咚、咚、咚——咚、咚\"
三长两短的敲击声从暗门传来,程墨白喉结滚动,将底片咽下,勃朗宁手枪的准星同时对准声源处。
门开时,齐世襄浑身湿透地栽进来,左肩枪伤渗出的血水在地砖上蜿蜒,右手紧攥的半张车票边缘焦黑,隐约可见\"西直门\"字样。
\"沈清禾是假的。\"齐世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血沫从嘴角溢出,\"真的...今早被送上哈尔滨军列...\"
程墨白目光骤凝,对方染血的左手上,婚戒的蓝宝石正泛着与医院地下室如出一辙的冷光,当齐世襄颓然倒下时,程墨白扶住他后腰的手摸到警服内袋的硬物,半把带血手术剪,断口处还挂着丝缕暗红组织。
窗外晨光刺破云层,程墨白突然顿悟,老耿死前画的三足乌鸦,第三脚并非指向正阳门,而是直指今日,乌鸦的第三足永远标记行动日期。
程墨白将齐世襄平放在暗室地板上,手指轻按在他颈动脉处,微弱的脉搏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扯开齐世襄的警服领口,露出左肩的枪伤,伤口边缘呈不规则的撕裂状,弹头还留在体内。
\"谁开的枪?\"程墨白压低声音问道,同时用暗室里的急救包简单包扎。
齐世襄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名字:\"渡边...\"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却仍死死抓住程墨白的手腕,\"电车...三点十七分...西直门...\"
程墨白的目光落在齐世襄无名指的婚戒上,这枚戒指与他在医院地下室看到的如出一辙,戒面蓝宝石在红灯下泛着诡异的光,他轻轻转动戒指,在内侧摸到一圈细密的凸起,是盲文。
\"戒指...沈清禾的...\"齐世襄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鼻腔涌出,\"她...被替换了...\"
程墨白迅速检查戒指内侧的盲文,指腹传来的触感拼出一个坐标:\"北纬39°54',东经116°23'\",正是西直门电车厂的位置。
暗室角落的座钟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时针指向6:50,程墨白猛地抬头,这个古董座钟已经停摆多年,如今却诡异地开始走动。钟摆的摆动声中,隐约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异响。
他警觉地贴墙移动,发现座钟背面被人为改装过,一个微型录音装置正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程墨白迅速拆开装置,里面藏着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当钟声响起时,乌鸦将展翅。\"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晨雾,在暗室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程墨白突然意识到什么,快步走向暗室的通风口。通风口的铁栅栏上,挂着一小片月白色的丝绸,正是沈清禾旗袍的料子。
铁栅栏的螺丝有新鲜拧动的痕迹。程墨白卸下栅栏,在通风管道深处摸到一个冰冷的金属盒。盒子里是一卷微型胶片和一把钥匙,胶片上标注着\"d-17\"。
当他把胶片对着红灯查看时,画面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一张沈清禾被绑在电车驾驶座上的照片,她的嘴角有血迹,却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照片角落的日历同样被红笔圈出今天的日期,旁边用德文写着:\"终结的开端\"。
钥匙上贴着标签:\"协和医院0317\"。程墨白想起地下室那个结满蛛网的储物柜,突然明白了什么。
座钟的\"滴答\"声越来越急促,程墨白转身看向齐世襄,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失去焦距,但右手仍紧握着那半张车票。
他轻轻掰开齐世襄的手指,发现车票背面用血画着一个简易的钟楼图案,时针指向3:17。
晨光越来越亮,暗室的红灯开始闪烁,程墨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齐世襄的遗体,将婚戒戴在自己左手小指上,然后迅速销毁了暗室中的所有证据。
当第一声真正的晨钟响起时,程墨白已经消失在晨雾中。
他的口袋里,那把0317号储物柜的钥匙正隐隐发烫,仿佛在提醒他,乌鸦的第三只脚所指的时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