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蒸汽里的星芒
深秋的雨来得缠绵，敲在画室的玻璃上，把窗外的梧桐叶染成深黄。苏蝶拧开浴室的莲蓬头，温热的水哗啦啦地流，很快在磨砂玻璃上凝出一层薄雾。她褪去毛衣时，后腰处露出一道浅色的疤痕——那是去年冬天为了救流浪猫摔的，庄浩用了三个月才把结痂的疤吻成淡痕。
“庄浩！帮我拿一下浴巾！”她隔着玻璃喊，声音被水流声滤得模糊。
画室里，庄浩正给《灯塔》番外绘本贴金箔，指尖捏着细小的星星贴纸，要贴在画中苏蝶的发间。听见喊声，他起身时碰倒了颜料罐，群青颜料溅在地板上，像片突然绽放的海。三只猫被惊动，“误诊”跳上画案，爪子差点踩在金箔纸上。
“调皮鬼！”庄浩笑着把猫抱开，从衣柜里拿出印着小熊图案的浴巾——那是苏蝶怀孕时买的，说以后要给宝宝裹，现在却成了她的专属。
浴室门被推开时，蒸汽扑面而来，带着柠檬沐浴露的清香。苏蝶正站在花洒下，湿发贴在脊背，水珠顺着肩胛骨滑落，在腰窝处汇成细小的溪流。庄浩的心跳漏了一拍，忽然想起误诊期在医院，她偷偷用热毛巾给他擦背，手背上还留着给病人扎针时的青紫。
“发什么呆呀？”苏蝶接过浴巾，雾气氤氲中，她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帮我挤一下洗发水。”
庄浩接过她递来的瓶子，指尖触到瓶身的温热。洗发水是她最爱的柠檬味，瓶身上还贴着他画的小标签——画着三只猫举着柠檬，旁边写着“不许偷用！”。泡沫在他掌心揉开，他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指腹划过她后颈的皮肤，那里有颗淡淡的痣，是他吻过无数次的地方。
“明天复查……”苏蝶忽然开口，声音被水流声打散，“医生说如果没问题，以后可以半年查一次了。”
庄浩的手顿了顿。从误诊到现在，整整两年零三个月，他们把医院的消毒水味熬成了家里的柠檬香。他看着泡沫从她发间流下，在瓷砖上开出白色的花，忽然想起确诊那天她在厨房哭到发抖的肩背——那时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在阳光下笑的样子。
“嗯，”他继续揉着她的头发，“没问题的。”
苏蝶转过身，水珠从她睫毛上滴落，眼神却很认真：“庄浩，你说我们是不是把坏运气都用完了？”
“是，”庄浩替她擦掉脸颊的水珠，“以后只剩好运气了。”
他的指尖带着洗发水的滑腻，却异常坚定。苏蝶看着他眼里的光，那光里没有了往日的忧虑，只有笃定的温柔。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水流哗啦啦地打在两人肩上，把这个吻泡得温热。
“好了，快去画画吧，”苏蝶推开他，“别耽误你贴金箔星星。”
庄浩走出浴室时，玻璃上的雾气已经浓得看不清人影。他靠在门框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哼歌声——她在唱他画绘本时总哼的调子。瓷砖上的群青颜料还没擦，三只猫蹲在门口，“误诊”正用爪子扒拉浴巾的流苏。
画室的灯亮着，《灯塔》番外绘本摊在画案上。庄浩拿起金箔星星，贴在画中苏蝶的发间，忽然想起她刚才在浴室问的话。坏运气是不是用完了？他看着画布上相拥的两人，背景是旋转的灯光和跃起的海豚，忽然觉得，所谓的“好运气”，从来不是天降的恩赐，而是在彼此的陪伴里，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了星芒。
“庄浩！帮我递一下护肤霜！”浴室门又被推开条缝，苏蝶的手伸出来，指尖还滴着水。
他笑着把霜递给她，指尖触到她的湿手。“小心滑，”他说，“我去煮姜茶。”
厨房里，砂锅咕嘟咕嘟地响，姜片和红糖的香气弥漫开来。庄浩看着窗外的雨，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他发着低烧，苏蝶把姜茶端到床边，自己却冻得直发抖。现在砂锅旁摆着两个印着小熊的马克杯，是她特意买的“情侣款”。
“好香啊！”苏蝶裹着浴巾走出来，头发用干发帽包着，像只圆滚滚的蚕茧。她拿起马克杯，热气氤氲中，眼睛弯成了月牙，“加了桂花吗？”
“嗯，”庄浩替她擦掉下巴的水珠，“你上次说喜欢。”
姜茶的暖意在胃里散开，苏蝶看着庄浩脖子上的银画笔吊坠，忽然说：“庄浩，我们把画室的墙再刷一遍吧？”
“好啊，”他吹了吹马克杯里的热气，“想刷成什么颜色？”
“像海水一样的蓝，”苏蝶比划着，“还要在墙角画上海豚，这样一进门就像到了灯塔下。”
庄浩笑了笑，想起误诊期她在日记里画的水母墙草图，每一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好，”他说，“明天就去买颜料。”
雨还在下，打在葡萄架上发出沙沙的响。庄浩收拾着画案上的金箔纸，苏蝶趴在旁边看，忽然指着绘本里的一个角落：“这里要加颗星星，像我们在浴室里看到的那样。”
“浴室里哪有星星？”庄浩挑眉。
“有啊，”苏蝶仰起脸看他，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你亲我的时候，我眼里就有星星了。”
庄浩看着她，忽然放下金箔纸，轻轻捧住她的脸。蒸汽还停留在她发间，带着柠檬的清香，他的指尖触到她脸颊的温热，那温度透过皮肤，一直暖到心里。
这个吻比浴室里的更久，更温柔。苏蝶能闻到他身上的姜茶味，还有画布里的松节油香，那些味道混在一起，像极了他们一起走过的路——有苦，有甜，最终都酿成了此刻唇间的暖。她环住他的脖子，干发帽滑落在地，湿发扫过他的手腕，激起一阵战栗。
“咳咳，”庄浩松开她时，自己先红了脸，“姜茶要凉了。”
苏蝶“噗嗤”笑出声，捡起地上的干发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笨蛋，”她说，“吻技还是这么差。”
“那你教我？”庄浩挑眉，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才不要！”苏蝶红着脸跑开，浴巾的小熊尾巴在身后晃啊晃。三只猫被惊动，跟在她脚边喵喵叫，“误诊”还叼着她的拖鞋跑远了。
庄浩看着她跑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的“劫后余生”，从来不是惊心动魄的传奇，而是在每个寻常的黄昏与清晨，能吻到爱人带着柠檬香的唇，能在蒸汽弥漫的浴室里，看见她眼里为自己绽放的星芒。
雨还在下，但画室里很暖。庄浩端起姜茶，看着苏蝶追猫的身影，忽然觉得，往后的每一天，都该像这杯姜茶一样——有恰到好处的暖，有沁人心脾的香，还有，在蒸汽与星芒之间，永远不会冷却的、属于他们的温度。
而那些关于病痛的过往，早已在无数次这样的亲吻与陪伴里，化作了浴室镜子上的一层薄雾，轻轻一擦，就露出了背后，被爱照亮的、闪闪发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