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雾锁旧忆
暮春的青溪镇被一层淡青色的薄雾裹着，楚临风踩着镇口古桥的青石板，鞋跟敲出的脆响很快被竹林的风吞没。他侧头看了眼身侧的九尾狐，她那件常穿的月白长袍沾了些沿途的草屑，九条蓬松的狐尾在袍摆后若隐若现，却没了往日的灵动，每扫过一片枯叶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
“还有半柱香的路程。”九尾狐的声音穿过薄雾，带着点沙哑。自赵磊重伤昏迷的消息传来，她便没怎么说话，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像蒙了层霜。
楚临风攥紧了腰间的青铜怀表，表盘上“裂隙将开”的血色文字早已淡去，却仍能感受到内里与青铜门同源的震颤。“医疗点那边有夜宸守着，赵磊撑得住。”他说得笃定，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怀表边缘——三天期限，灵泉是唯一的希望。
两人刚踏入竹林，潮湿的空气便涌了上来，混杂着泥土腥气与一种极淡的甜香。不同于寻常竹林的清冽，这甜香里藏着丝黏腻的混沌气息，像极了青铜门缝隙渗出的紫雾。楚临风下意识按住后腰的短刀，却见前方的竹影里缓缓走出个佝偻的身影。
“是你们。”老人的声音苍老得像被虫蛀过的竹节，他拄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正是上次在镇口提醒他们“月圆听曲”的青溪镇老人。此刻他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浑浊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九尾狐的狐尾上，却没了当初的惊惧，只剩深深的疲惫。
九尾狐收了狐尾，上前半步：“老伯，我们来求一样东西。”
老人摆了摆手，转身往竹林深处走：“我知道你们要找什么。这阵子镇西的竹子死了大半，都是那东西闹的。”他的竹杖戳在地上，每一步都踩得竹枝咯吱作响，“跟我来。”
楚临风与九尾狐对视一眼，默默跟上。竹林里的雾气比外头更浓，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被拆成细碎的光斑，落在老人银白的发梢上。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突然传来潺潺的水声，老人却在一片枯竹前停了脚。
“灵泉就在前面那片竹林里，但你们得先听我说个故事。”老人转过身，背靠着一棵半枯的老竹，“二十年前，有只九尾狐带着只雪白的小狐崽来镇上讨水喝，小狐崽怯生生的，总躲在大狐身后。后来她们常来竹林，小狐崽会帮着村民赶偷鸡的黄鼠狼，大狐则在月圆夜对着月亮唱歌——那歌声，可比现在这竹林里的怪声好听多了。”
九尾狐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琥珀色的眼眸里泛起涟漪。楚临风心头一动，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三年前青铜门震动那晚，镇西竹林突然起了紫雾。”老人的声音沉了下去，“我起夜时看见那小狐崽冲进雾里，像是要救什么人。等雾散了，小狐崽就变了模样——雪白的毛沾了黑污，眼睛红得像血，见了活物就扑。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混沌能量侵了体。”他叹了口气，竹杖重重敲了下地面，“它占了灵泉，谁靠近就挠谁。可那灵泉水是真能治怪病，前阵子有个被共生体纹路缠上的娃，偷偷舀了点泉水，纹路就淡了大半。”
“阿瑶……”九尾狐喃喃出声，声音里的颤抖藏都藏不住。楚临风终于确认，老人说的小狐崽，就是当年跟在九尾狐身边的幼狐。他曾在九尾狐偶尔的回忆里听过这个名字，说那是她捡回来的孤儿，连吃饭都要扒着她的尾巴。
“您是说，灵泉能中和混沌能量？”楚临风追问，将话题拉回正题。赵磊的时间不多，容不得过多沉溺于过往。
老人点头：“但现在泉水里也混了那小狐的浊气，得用清心草煮过才行。可清心草只长在灵泉边，谁敢去摘？”他看向九尾狐，眼神复杂，“那小狐看见你，说不定……”
话没说完，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狐啸，刺破了雾气。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伴随着竹叶的剧烈晃动。九尾狐立刻绷紧了身体，九条狐尾瞬间展开，金色的狐火在尾尖跳跃。
“小心！”楚临风拔刀出鞘，青铜刀刃在雾中泛着冷光。
一道雪白的身影猛地从竹影中窜出，直扑向老人。楚临风挥刀格挡，刀刃与狐爪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他借着反作用力后退半步，才看清那身影的模样——确实是只通体雪白的灵狐，可脊背的毛发却根根倒竖，沾染着黑色的粘稠液体，正是混沌能量的痕迹。它的眼睛血红，没有丝毫神智，只有纯粹的暴戾。
“阿瑶，是我。”九尾狐上前一步，狐火渐渐收敛，“我是阿姐啊，你不记得了？”
灵狐听到声音，动作猛地一顿，血红的眼睛盯着九尾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可下一秒，它周身的黑色浊气突然暴涨，再次扑了上来，爪尖带着浓郁的混沌气息。
九尾狐侧身躲开，狐尾轻轻扫过灵狐的脊背，却没发动攻击。“别伤它！”她对楚临风喊道，声音里带着哀求，“它只是被混沌控制了！”
楚临风收了刀势，转而用刀背抵挡灵狐的攻击。他发现这灵狐的动作虽凶，却总在靠近九尾狐时下意识收力，显然残存着一丝意识。“它的混沌印记在胸口！”楚临风突然喊道，刚才格挡时，他瞥见灵狐胸口有块黑色的印记，正随着呼吸起伏，“那是能量核心！”
九尾狐立刻会意，狐火凝聚成一道金色的光箭，却在即将射中灵狐胸口时骤然转向，擦着它的耳朵飞过，点燃了旁边的枯竹。“阿瑶，醒醒！”她嘶吼着，声音里满是痛苦，“你说过要跟我一起去看海的！”
灵狐的动作再次停住，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黑污的爪子，又抬头望向九尾狐，喉咙里的低吼渐渐弱了下去。胸口的黑色印记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老人趁机拉着楚临风后退：“有戏！它还认得你！”
可就在这时，竹林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哑的呼喊：“找到那只妖狐了！首领有令，格杀勿论！”楚临风脸色一变，是守护家族的人！他们怎么会追到这里？
灵狐听到呼喊，身体猛地一颤，胸口的黑色印记瞬间暴涨，再次被混沌能量吞噬。它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转身扑向九尾狐，这一次，爪尖带着决绝的杀意。
“小心！”楚临风飞身上前，将九尾狐推开，自己却被灵狐的爪子划中手臂，黑色的混沌能量立刻顺着伤口蔓延开来。他闷哼一声，挥刀斩断灵狐的一缕毛发，逼退了它。
九尾狐扶住楚临风，见他手臂上的黑色纹路正迅速扩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转头看向灵狐，狐火在周身熊熊燃烧：“阿瑶，对不起。”
就在她准备发动攻击时，灵狐却突然停了下来。它看着九尾狐，又看了看楚临风手臂上的混沌纹路，血红的眼睛里竟滚出两颗晶莹的泪珠。紧接着，它猛地转身，扑向了刚冲进竹林的守护家族成员，狐爪撕裂了第一个人的喉咙。
“它在帮我们！”楚临风惊讶道。
老人叹了口气：“终究是没彻底忘了本。”
九尾狐望着灵狐与守护家族缠斗的身影，眼眶泛红。她知道，阿瑶的意识正在与混沌能量激烈对抗，每多撑一秒，对它的神魂都是巨大的消耗。“楚临风，你去取灵泉水和清心草，我来稳住阿瑶！”她立刻做出决断，九条狐尾同时甩出，金色的狐火形成一道屏障，将灵狐与守护家族的人困在其中。
楚临风点头，忍着手臂的剧痛，冲向灵泉的方向。雾气缭绕的泉边，一汪蓝绿色的泉水正微微荡漾，水面上漂浮着几片心形的绿叶，正是清心草。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陶罐，刚要舀水，却见灵泉中央的水面突然泛起涟漪，一只巨大的黑色触手猛地从水下窜出，直扑向他的面门。
“是混沌生物！”楚临风挥刀斩断触手，黑色的汁液溅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这才发现，灵泉底部竟缠绕着无数细小的混沌触手，显然是被灵狐吸引来的。
他不敢耽搁，迅速舀满陶罐，又摘了几把清心草塞进怀里。刚要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狐啸。楚临风回头，只见灵狐被数根混沌触手缠住，胸口的黑色印记越来越亮，眼看就要彻底失控。
九尾狐的狐火屏障已经出现裂痕，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消耗极大。“楚临风，带泉水走！”她嘶喊道，“我会想办法带阿瑶出来！”
楚临风咬了咬牙，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拖后腿。他看了眼灵狐，又看了眼九尾狐，转身朝着竹林外狂奔。怀里的陶罐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是赵磊的希望，也是阿瑶最后的救赎。
身后，狐啸与打斗声渐渐远去，被竹林的风声吞没。楚临风跑过那片枯竹时，瞥见老人正拄着竹杖，望着灵泉的方向默默祈祷。薄雾再次笼罩下来，将青溪镇的竹林藏进一片朦胧里，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甜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