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玥的指尖在控制台冰凉的金属表面划过,带起一阵细微的电流感。
她没有立刻下令,而是将那段监控录像的进度条拖回起点,幽蓝的屏幕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小唐,”她的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把这段录像所有光影变化的轨迹数据调出来,逐帧分析。”
名叫小唐的技术员不敢怠慢,立刻敲击键盘。
庞大的数据流在屏幕上瀑布般滚过,几分钟后,一张复杂的动态光影分析图生成了。
苏明玥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画面左上角,那扇档案室的金属窗框上。
凌晨两点十七分,夜深如墨,本该只有室内惨白的灯光反射。
然而,就在林景深侧身避开摄像头的某一帧,窗框的倒影中,出现了一抹极不协调的、转瞬即逝的暖橙色。
那是落日熔金的余晖。
“把这一帧的色谱和本市日落时间对比。”苏明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结果很快出来,那抹暖橙色的光谱,与前一日傍晚六点四十三分的夕阳完全吻合。
六点四十三分。
苏明玥的记忆数据库瞬间被触发,一个冰冷的事实浮出水面——每周五傍晚六点半到七点,是顾氏安保系统例行重启、数据刷新的窗口期。
整整三十分钟,大楼的防御系统形同虚设。
时间戳是伪造的。
林景深不是在深夜冒险潜入,而是在一个系统大开的黄昏,被人堂而皇之地放了进去。
那个所谓的“内鬼”,权限之高,足以在事后悄无声息地篡改服务器时间。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苏明玥立刻切换界面,调取了顾氏老宅近三周的所有出入记录。
密密麻麻的名单中,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老吴。
他是顾家的老人,负责给东偏院休养的顾承宇送特配的药物。
记录显示,他每天清晨准时抵达,却从不与负责看护的护工交接,放下东西便走,仿佛在刻意回避什么。
半小时后,苏明玥的车停在了老吴家那条破旧的巷口。
没有带任何随从,她独自一人敲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看到苏明玥的瞬间,老吴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他下意识地想关门,却被苏明玥用一只手轻轻抵住。
“吴叔,”苏明玥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旧日的情谊,“我父亲在世时,总说您是他最信得过的人。现在,承宇出事了,我只能来信任您。”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老吴紧绷的防线。
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地让开了路。
在昏暗的客厅里,他从一本旧书的夹层中,颤抖着摸出一张被汗浸透的纸条。
“林总……林景深先生昨晚又去了保险库,钥匙是他自己配的。”老吴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住承宇少爷。”
苏明玥的目光落在那“自己配的”四个字上,脑中轰然一声,炸开父亲笔记里一句用红笔圈出的批注:“最危险的漏洞,永远来自授权之内。”
林景深拥有的,是某种被默许的、凌驾于规则之上的权力。
深夜,几辆印着“城市电力”的工程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顾家老宅外围。
苏明玥换上一身检修工服,戴着安全帽,带领一支精锐小队切断了外围的监控电源,以线路检修的名义潜入。
当他们一行人接近东偏院那片沉寂的竹林时,苏明玥的脚步猛然一顿。
一段不属于她的低语,毫无征兆地在她脑中响起,像是从时空的缝隙里渗透出来。
“你走之后,我每天都在等你回来……所以我学会了不让她回来。”
那声音,像是林景深的,却又浸透了压抑到极致的哽咽与绝望。
这不是记忆,这是一种烙印在空间里的强烈情绪残响,是她那被“灰域”侵蚀后变异的感知能力,意外捕捉到的碎片。
她闭上眼,将全部精神力集中。
瞬间,金手指被动激活,一个无形的防御网络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来——三处精心设置的红外扫描盲区,两组被刻意延迟了零点五秒的压力传感器,所有的破绽,最终都指向了院角那口早已废弃的排水井。
一个完美的、只为特定之人留出的密道。
苏明玥示意队员原地待命,自己则灵巧地绕开所有明哨暗哨,掀开沉重的井盖,顺着冰冷的铁梯滑入下方。
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井底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尽头透出昏黄的灯光。
密室里,顾承宇蜷缩在角落的医疗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手腕上还留着清晰的注射针孔。
听到动静,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苏明玥的瞬间,涣散的瞳孔竟奇异地亮了一下。
他的第一句话,沙哑而急促:“别怪他……他把自己变成了棋盘。”
不等苏明玥反应,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床头灯的灯罩夹层里抠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U盘,塞进她的手里,“藏在灯罩夹层里的备份,是……原始账本的扫描件。”
苏明玥扶起他虚软的身体时,指尖触到了他后颈处一片粗糙的皮肤。
她拨开他的衣领,一枚电极贴片留下的灼伤赫然在目——那是远程神经监测设备才能留下的印记。
有人在实时监控着顾承宇的身体,甚至思想。
撤离的路线被她规划得天衣无缝。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长廊,融入夜色之时,长廊尽头骤然亮如白昼。
林景深静静地站在雨幕之中,黑色的风衣被风卷起,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滴落成线。
他手中,捏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你要的真相,”他的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代价是,永远失去我。”
苏明玥停下脚步,没有去接那个文件袋。
她的目光越过那份所谓的“真相”,笔直地刺入他的眼底深处。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却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当他说出“真相”二字时,他的瞳孔,有一次非自主的、零点三秒的急速收缩。
苏明玥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像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这粘稠的雨夜。
“林景深,你说谎的时候,你的眼睛比你的嘴诚实。”
话音未落,她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枚U盘,行云流水般插入手腕上的随身终端。
一段清晰的音频,通过微型扬声器扩散开来。
那是半年前,在公证处,林景深签署一份全权资产转移授权书时的现场录音。
背景音里,公证员在例行询问,而他的声音清晰无比:“只要能稳住局势,保住顾氏,我可以签任何东西。”
苏明玥扶着摇摇欲坠的顾承宇,与他擦肩而过。
在她身后,一团火光腾空而起——那个装着“真相”的文件袋,被她随手扔进了走廊旁的金属垃圾桶,瞬间燃烧起来。
火焰映照着她冷硬的侧脸,唇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弧度。
“你以为控制住我们,牺牲掉我们,就能守住你所谓的秩序?”她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你只是害怕,真正失控的,是你自己。”
林景深僵立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全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随着那团火焰一同崩塌、碎裂。
雨水混杂着从眼角滑落的液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远处,老宅的钟楼隐约鸣响,沉闷的钟声穿透雨幕,仿佛一声迟来了太久的叹息。
苏明玥架着顾承宇,一步步走入黑暗。
怀中的人呼吸越发微弱,身体也渐渐沉重下去。
就在她以为他即将彻底昏迷时,顾承宇的手指却突然攥紧了她的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那不是求救,也不是嘱托,而像是在背诵一串被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