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明玥醒来后的第三小时,顾承宇将一台厚重却极简的加密平板电脑,郑重地递到她手中。
屏幕亮起,映出贺砚舟被捕前录下的最后一段影像。
画面昏暗,似乎是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密室里。
贺砚舟的身影瘦削而挺拔,他没有转身,只是用那沉稳如山的声音,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也对着屏幕前的某个人说道:“钟楼永不沉默。只要系统存在裂缝,就会有人听见召唤。”
话音刚落,画面骤然切换。
一张由全球七座顶级金融中心的实时监控数据拼接而成的动态拼图,占据了整个屏幕。
伦敦、纽约、东京、云港……每一处的心跳,都以数据的形式奔流不息。
而在特定的时间段上,被标注出了刺眼的红色,那是异常交易频发的致命时刻。
苏明玥的眼神像两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寸寸地剖析着屏幕上的信息流。
她的身体还带着伤后的虚弱,但那双眼睛里,却已经燃起了风暴。
三分钟,整整一百八十秒,她纹丝不动,仿佛灵魂已经抽离,进入了那个由代码和数字构成的无形战场。
忽然,她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讽,又似了然。
“他在等接班人……还是殉道者?”
这声轻语,让一旁的顾承宇心脏猛地一缩。
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没有问“这是谁”,而是直击了贺砚舟此举最核心的本质。
她的记忆或许破碎了,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洞察力,分毫不减。
与此同时,医院的另一端,林景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深夜的阴影。
他的指尖在微型操作终端上急速跃动,无数代码如瀑布般流过屏幕。
几分钟后,他成功绕过了层层物理与网络安保,侵入了医院的安保系统。
访客记录被调取出来,经过数据筛选,一个异常目标被锁定——一名伪装成清洁工的外籍人员,曾在凌晨四点,也就是苏明玥生命体征恢复平稳的关键时刻,异常接近了她的特护病房区域。
林景深的眼底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意。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该人员的体貌特征和行动轨迹加密发送给了周叙白,简洁地命令道:“查。我要他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资料,活的死的都要。”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离开,而是将自己隐匿在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内,像一头蛰伏的猎豹,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
顾承宇出来时,一眼就看见了他。
两个男人,一个代表着国家机器的秩序,一个游走在规则的灰色边缘,此刻却为了同一个人,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有发现?”顾承宇的声音压得很低。
“一只不干净的老鼠。”林景深言简意赅,“我已经让人去追了。”
顾承宇看着他,目光复杂。
过往的争执和芥蒂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
他沉声说:“她现在不是苏明玥一个人的事,是云港不能倒下的象征。”
林景深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定着病房的方向,嘴角却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我懂。”
这一次,他们之间没有争论谁更了解她,谁的保护方式更有效。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形成,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张无形的大网,以苏明玥为中心悄然张开。
苏明玥拒绝了所有“继续卧床休养”的建议。
她的意志像淬了火的钢,坚硬得不容置喙。
半小时后,她已经坐在一处由监管特派办提供的地下数据室里。
这里是云港金融监管系统的神经中枢之一,此刻成了她的临时指挥中心。
陈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步履沉稳,面容严肃。
他将一份红头文件放在苏明玥面前的桌上。
“国家安全经济协作组已经正式立案。这是你的临时授权,从现在起,你被授予专案协查权限,代号‘听钟人’。”
苏明玥拿起文件,目光落在“听钟人”三个字上,眼底泛起一丝微澜。
这是贺砚舟留下的钟声,而她,是第一个听到并回应的人。
“你可以调动权限范围内的所有资源,”陈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警告,“但是,苏明玥,记住贺砚舟的教训。你不能再用你的脑子,去换那几秒钟的推演时间。”
苏明玥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我不一个人算。”
话音刚落,她的助手小舟快步走来,将一个加密硬盘连接到主系统。
“玥姐,这是‘归巢计划’的备份资料。里面有一部分很特殊,是你失忆期间,维生系统自动记录下的脑电波峰值,我们将其转化成了梦境符号集。”
屏幕上,无数奇诡而抽象的图案闪现。
它们毫无规律,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深层的逻辑。
人工智能分析师小唐的声音通过远程线路接入:“听钟人,我已经将这些符号与近期全球三起针对我国海外资产的隐蔽做空案的资金流向图谱进行了深度比对……结论令人震惊,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三。”
整个数据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苏明玥,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苏明玥凝视着那些由自己潜意识绘制出的“地图”,良久,她才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耳语:“我的大脑……已经开始自己预警了。”
这是她的天赋,是她最强大的武器——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
但这一次,这件武器第一次脱离了她的主观控制,在她昏迷不醒之时,进入了一种可怕的半自主运行状态,提前为她描绘出了敌人的进攻路线。
“滴滴——”加密通讯频道传来请求。
德国技术团队的消息让紧张的气氛再次升级:“我们对‘磐石资本’使用的‘静默者’攻击协议进行了底层反编译,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指令数据包。它指向一个名为‘灰域’的地下情报网络。根据已有信息,这个网络曾为多个顶尖的跨境操盘组织提供过服务,现在……它疑似已经被一个代号为‘守门人’的神秘组织完全接管。”
守门人。
这个词像一块巨石,砸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苏明玥的反应快得惊人。
“激活备用链路,接入‘灰域’外层端口。小唐,准备侧写建模。”她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支看似平平无奇的钢笔,那是她父亲的遗物。
她将笔帽拧下,露出的不是笔尖,而是一个独特的生物密钥接口。
“以我的密钥,尝试破译第一层防火墙。”
她将钢笔插入接口。
一道幽蓝色的光芒瞬间从屏幕中央爆发,复杂的代码墙如同被利刃切开的冰面,迅速崩塌。
下一秒,一张世界地图弹出,上面赫然出现了七个正在闪烁的待激活节点坐标,星罗棋布地分布于亚洲、欧洲与北美大陆。
战争,已经从暗处,蔓延到了全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时针指向次日凌晨四点。
国内三家与海外业务关联密切的地方银行,几乎在同一秒内,弹出了异常的跨境结算请求。
其攻击手法、路径选择,与当年“磐石资本”初次试探云港金融防线时的模式如出一辙。
情报雪片般飞入指挥中心。
苏明玥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嘈杂的数据流,分析员紧张的报告声,似乎都离她远去。
在她那片黑暗的意识海洋里,五条错综复杂的资金路径被瞬间构建,它们像五条毒蛇,蜿蜒着扑向同一个目标。
而那个最终的交汇点,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得如同白昼。
三秒后,她猛地睁开眼。
瞳孔深处,是洞悉一切的绝对冷静。
她甚至没有去看屏幕上的分析报告,直接抓起内部专线电话,拨通了陈队的号码。
“拦下新加坡方向的那笔八点七亿离岸转账。”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付款方伪装成了慈善基金,但它的实际受益人,是克罗斯先生名下的一个离岸信托。”
电话那头的陈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达了指令。
在挂断电话前,苏明玥看着窗外尚未完全亮起的天际线,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告诉他们,钟声醒了,别想偷偷敲第二遍。”
窗外,黎明前的城市依旧沉睡,只有几点零星的灯火。
而她的瞳孔里,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已然成型。
她赢了第一回合,以一种近乎神谕的方式。
然而,当肾上腺素带来的亢奋逐渐退去,一阵彻骨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她靠在椅背上,试图小憩片刻。
但大脑却像一台无法关闭的高速运转的机器,无数的数据碎片、符号、以及那些来自“灰域”的未知坐标,仍在她意识的底层疯狂闪烁、碰撞。
这种感觉很陌生,仿佛她的大脑不再完全属于自己。
它在保护她,也在……消耗她。
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预感,悄无声息地从她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那持续不断的数字蜂鸣声,忽然化作一声尖锐而无声的警报,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