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长青同志会说话!”白书记笑着拍了拍刘长青的胳膊。
四只酒杯“叮”地碰撞在一起,清脆的声响在包厢里荡开。
刘长青仰头饮下杯中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心里却一片清明——这场赌局,自从李怀德跟他摊牌的那一刻起,他就没了退路。
若是不知情,他还能以“不知者不怪”为由,委婉拒绝执行那些超出职责的命令。
可现在他全知道了,要是还敢顶着不办,李怀德、杨厂长、白书记他们,或是他们背后的靠山,肯定会不遗余力地把他调离轧钢厂。
到时候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倒不如顺着厂里的步子往前走。
只要闯过这一关,保卫处副处长或是处长的位置、就都是实实在在的收获,总比竹篮打水一场空强。
喝完酒,杨厂长和白书记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尽快拿出维稳方案和人手补充清单,随后便起身先行离开了。
包厢里又剩下刘长青和李怀德,李怀德脸上堆着笑,语气笃定地说道:“现在放心了吧?两位领导都给你拍板了,这处长的位置跑不了了!”
刘长青笑了笑,语气热络又带着几分依附感:“李哥,我才不信白书记和杨厂长呢,我就信你!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你指哪,兄弟就打哪,咱们兄弟俩一条心!”
这番话正说到李怀德心坎里。
自从决定拉拢刘长青,这还是刘长青第一次说这种掏心窝子似的依附话,哪怕知道未必全是真心,这份态度也足够让他满意。
他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刘长青的肩膀说道:“行行行!就冲你这句话,哥哥也得给你使劲,把这事办得明明白白的!往后在厂里,有哥给你撑腰,没人敢给你使绊子!”
这话里的居高临下已经藏不住了——从刘长青说“跟着你混”的那一刻起,李怀德就下意识把自己放在了上级的位置,全然忘了之前平级合作的分寸,语气里满是“罩着下属”的姿态。
刘长青心里明镜似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爽朗的笑,顺着李怀德的话说道:“那就全仰仗李哥了!”
话锋一转,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李哥,你让人给我弄一份咱们要合并的那些小厂的名单呗。
我得提前让人过去摸摸底,侦查侦查情况,看看那些厂的工人状态、安保底子到底怎么样,也好提前做准备。”
李怀德想都没想,笑着应道:“行行行,放心没问题!一会我就让小李把名单给你送过去,保证详细。”
“那谢李哥了!”刘长青笑着点头,又道,“后续的维稳方案和人手清单,我会尽快弄出来给你过目。”
“不用那么急,但也别拖沓。”李怀德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意气风发,“弄好直接交给我,我给你递上去,保证优先给你批。
民兵营、装备那些事我也帮你盯着,保准你干活不受委屈。”
刘长青一一应下,心里却暗忖:行啊,李怀德,既然你这么想往前冲,那我就顺着你、拖着你。
反正接下来这几年,不是自然灾害就是不太平的年头,没什么好急于求成的。
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积蓄力量,跟着你这辆大车往前走,先把该拿的好处拿到手,该铺的路铺好。
等真到了能大动拳脚的时候,再看谁能笑到最后。
别忘了,你李怀德比我大二十岁,论熬,我耗得起;论手段,我也未必输你。现在暂且顺着你的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事情谈妥后,李怀德比之前热络了不少,说话时不自觉就带上了上位者的命令口吻,刘长青却没点破,只顺着话头应和。酒过三巡,他也旁敲侧击打听到,这次合并并非厂里单方面的主意,而是李怀德和杨厂长联手,背后是部里两大巨头撑腰弄出来的事。
至于这些人为何要在这特殊年头逆势“放卫星”,是单纯想往上爬,还是另有图谋,刘长青就不得而知了。
李怀德的口风紧得很,厂里的闲言碎语、甚至自己和哪个女人的露水姻缘都能随口调侃,可一触及他岳父那个级别的核心事务,嘴就跟缠了胶带似的密不透风,任刘长青怎么试探,都撬不出半个字。
见试探无果,刘长青也索性收了心思——说到底,那些高层的博弈,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副科长能操心的。到哪个山头唱哪个歌,没到那个位置,想再多也是白费力气。
两人又喝了两杯酒,刘长青便笑着起身告辞。刚一出包厢门,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神色沉了下来。
这次的事给了他个措手不及,也让他彻底警醒:厂里藏着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以后必须主动掌握主动权。
他暗自盘算,下一步得想办法让厂里安插几个人到关键岗位,同时在保卫科内部设立一个侦查小队,把战场上的侦查手段用起来,全方位摸查厂里的动向,绝不能再被人蒙在鼓里。
按他原本的规划,是想稳扎稳打慢慢熬,等到1965年底左右爬到保卫处处长的位置,到时候挪动空间就大了。
他还打算以现在的小农场为基础,慢慢扩大到上千亩、甚至两千亩的规模,囤积物资、积蓄力量,等后续运动起来时,有能力保下一批他看好的干部。
这样一来,运动结束后,他作为有功之臣,必然能火线提拔,哪怕主政一省的保卫工作,也不算白来这一世。
可现在,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有些事,根本由不得他慢慢规划,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往前跑。
刘长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既然没法按原计划来,那就顺势而为,在这场乱局里抓紧一切机会壮大自己,只要手里有足够的实力,无论将来怎么变,他都能站稳脚跟。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刘长青反手带上门,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根烟,慢悠悠点燃,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辛辣感顺着喉咙滑下,才稍稍驱散了席间的疲惫。
他把脚搭在办公桌上,往椅背上一靠,慢慢闭上眼睛养起神来。不过一顿午饭的功夫,竟比在厂里巡查一上午还要累——和李怀德、杨厂长这些人动心眼、玩心思,太费脑细胞了。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眉宇间还凝着一丝沉郁。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王学明的声音传了进来:“科长,您回来了?”
刘长青没睁眼,淡淡应了一声:“嗯,回来了。”
“科长,您脸色不太好,咋了?”王学明走到办公桌前,见他神色疲惫,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刘长青猛地睁开眼睛,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直直看向王学明,语气郑重地说道:“学明,有件事要跟你说——有些准备,咱们得提前做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按部就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