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德自然听出了刘长青话里的质疑,却半点没被泼冷水,反倒笑得更兴奋,往他身边又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却满是干劲:“兄弟,我知道你咋想的——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厂领导有点荒唐?这节骨眼上不琢磨着省粮,反倒要扩规模?”
他端起酒杯抿了口,眼底闪着精明的光:“可你反过来想想,越是大家都盯着肚子、求稳的时候,咱越要大胆!
自然灾害总会过去,但机会可不是天天有。
咱是啥地方?首都!首善之地!全国就算再缺吃少穿,也不能亏了咱这给国家造钢的核心厂子,物资供应上总会有倾斜。”
“再说了,”他往前探了探身,语气里带着点蛊惑,“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咬牙扛灾,大多厂子能维持现状就不错了。
可咱轧钢厂要是能在这时候‘放个卫星’,别人完不成的目标咱完成,别人不敢想的规模咱敢上,你想想这分量?
这可不是平常时候的成绩,这是鹤立鸡群的功劳!”
刘长青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领导班子的算盘——合着不是没掂量过难处,而是故意要在这特殊时候“勒紧肚子大干快上”。
大家都在琢磨着填饱肚子、稳住基本盘的时候,轧钢厂偏要逆势扩张,弄出个大动静来。
至于下面八千多工人能不能扛住、粮食物资够不够造,在这些领导眼里,恐怕都得为这份“政绩”让路。
等真把规模扩起来、效益做上去,不管工人遭了多少罪,领导班子里从上到下,个个都能凭着这份“逆势而上”的功劳得到晋升。
毕竟在全国都艰难的档口,他们能交出这样的成绩单,上面不提拔他们提拔谁?
刘长青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心里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咋的——这些厂领导的魄力确实够大,可这魄力背后的门道,他一眼就看穿了。
这哪里是单纯的扩大规模?分明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工人的口粮,赌的是大伙的生计,最终换的是领导班子们的仕途前程。
他心里暗叹一声,忍不住为厂里那八千多工人揪心:往后日子本就难捱,这一扩规模,口粮怕是要更紧,说不定还要有人为这份“政绩”付出更多代价。
可叹归叹,他很快就把这念头压了下去。他不过是个保卫科科长,手里没那么大权力,根本拦不住这场看似光鲜、实则藏着隐忧的“人为动作”。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能做的,唯有顺势而为。
李怀德的意思,他彻底明白了。
这场豪赌一旦成功,厂里的级别必然水涨船高——就说杨厂长,现在是副厅级别,到时候保不齐就能升成正厅。
厂子成了正厅级单位,规模、权责都会跟着扩大,说不定还要合并周边的小厂子,那他们保卫科自然也不会再是原来的规格。
按这个势头,保卫科极有可能直接升格成保卫处,管辖范围扩大了,手里的权限也会更重。
他这个保卫科负责人,到时候自然也能跟着往上走一步,这可比按部就班熬资历,要强太多了。
心里的门道早摸得透亮,可刘长青面上依旧装着懵懂,一脸困惑地问道:“李哥,您这话里的意思是……?”
李怀德笑了笑,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语气里满是笃定:“现在咱轧钢厂归市工业委管,但杨厂长早就开始往上使劲了,我也托我后面的关系搭线,目标是争取划归工业部直辖。
一旦成了,厂里的级别直接往上提一档,到时候可不只是厂区扩建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身子又往刘长青那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你想想,厂级提了,事儿必然多起来。
按白厂长和杨书记的意思,是想把周边市郊那几家小工厂都合并过来——像红星机械厂、红星配件厂这些,凑在一起成立红星轧钢厂总厂。”
“还有更实在的,”李怀德眼底闪着光,接着说道,“白书记也想着趁这机会往上提一提,已经在找上面的领导疏通了。
他的意思是,争取把去年北钢淘汰的一条生产线调过来,咱们自己生产钢材,不用再光靠外调原料。
到那时候,你觉得咱这厂还叫‘轧钢厂’合适吗?该叫红星钢厂才对!”
刘长青心里“咯噔”一下,惊得差点端不住手里的酒杯——这些厂领导的胆子也太大了,简直是想蛇吞象!
他太清楚北钢的分量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型钢厂,光工人就有十好几万,厂区规模、技术实力、物资储备,哪一样都甩他们现在的轧钢厂几条街。
他们这八千多人的厂子,在北钢面前,就跟小鸡见了大象似的,压根没有可比性。
可这些领导竟然敢以小博大,想着从北钢那边调一条淘汰的生产线过来自己生产钢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刘长青心里忍不住打鼓:他们到底有什么后招,敢这么折腾?难道是李怀德的岳父,还有杨厂长的后台——那两位副部长级别的人物,为了提拔自己人,想着以权谋私?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这事儿要是被最上面知道了,可不光是违规那么简单,分明是借着合并、调生产线的由头,变相挪用国有资产,为自己的仕途铺路。
一旦东窗事发,别说晋升了,怕是连现有的乌纱帽都保不住,甚至可能要担上更重的责任。
这些领导个个精明,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风险,可他们还是铁了心要干,背后定然还有更深的门道和更硬的底气。
想不明白的事,刘长青索性不再钻牛角尖。他心里清楚,眼下纠结“是谁的意思”没用,不如把话挑明,看看厂里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举起酒杯,对着李怀德笑道:“李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来,敬你一个,谢谢你还惦记着兄弟。”
李怀德赶忙举起酒杯,两人“叮”地碰了一下,各自抿了口酒。放下杯子,刘长青笑着追问:“李哥,按您这话的意思,我们保卫科往后该怎么走?”
李怀德脸上的笑意更浓,拍了拍桌子说道:“长青,咱是兄弟,我有啥话就直说,不跟你藏着掖着。今天这顿饭,杨厂长和白书记都知道,他俩就在隔壁包间呢。”
刘长青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没想到两位厂领导竟然也在,还特意让李怀德来跟自己谈。他压下心里的波澜,点了点头,示意李怀德继续说。
“兄弟,你年轻、办事利落,厂里的领导都挺看重你。
”李怀德语气诚恳,“以后咱轧钢厂要是提了级,成立总厂保卫处,那处长的名额,除了你,我们谁也不认。这是厂领导给你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