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攥紧竹帚后退半步:“都搬走了,自打夫人那日离府后,屋子就空了。”
“那日,哪日?!”他转身时碰翻了博古架,青瓷瓶在地毯上滚出闷响。
“老奴记不清了……”婆子低头盯着地面,“夫人素日都是自己打扫屋子,只走那天说\"劳烦嬷嬷打扫了\"。”
“旁的没说?”宋鹤鸣追问。
“没有。”
宋鹤鸣喉头一紧,忽的冲至妆台边,将抽屉逐个扯出。
翡翠簪盒、珍珠璎珞、织金缎面鞋……
曾属于她的物件统统消失不见,唯有他送的几只步摇歪在最底层。
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盛。
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他扑向床边的一只紫檀木箱,箱盖掀开的刹那,紧绷的情绪骤然松懈下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
那只嵌螺钿的檀木匣子还在,是成婚时他送她的礼物。
宋鹤鸣把盒子拿出来,指尖摩挲着螺钿盒盖,忽然想起沈知念过去笑意盈盈的样子。
她总爱坐在廊下,就着暖炉将里面的物件一件件摊开,“这里面装的,是我最珍贵的宝贝。”
螺钿盒掀开的刹那,一股陈年樟木香混着尘土气扑面而来。
最底层躺着只巴掌大的蝴蝶风筝,竹骨蒙着的素绢已泛黄,翅尖还沾着星点泥痕。
十五岁春日,沈紫燕拽着风筝线在公园疯跑,沈知念像个丫鬟一样在槐树下煮茶。
青瓷茶盏映着她垂眸时纤长的睫毛。
他本是被嬉闹声引至回廊,却在瞥见沈知念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时,呼吸骤然凝滞。
“给你。”他将姑姑从宫中带出来送他的风筝塞进她怀里。
沈知念愣怔间,沈紫燕已伸手去夺:“沈知念,你拿的什么,给我!”
他转身回去,夺过沈紫燕手中的糖糕砸在地上,蹲下身把倒在地上的沈知念扶起来:“别怕,以后我护着你。”
风筝底下压着个歪歪扭扭的木雕小鹿,鹿角断了一截,是沈知念十六岁躲在柴房偷偷刻的。
那年他生辰宴,她不能出席,却在假山后收到这个带着木屑的礼物。
“刻了三天呢。”她鼻尖冻的红红的,“鹿……禄,祝鹤鸣哥哥官运亨通。”
他那时心里欣喜,面上却嫌这礼物粗糙,把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傻不傻,以后要什么,我给你买就是了。”
最下层躺着枚小巧的鎏金铃铛,铃铛内壁刻着“永结同心”,那是他迎亲时,从马鞍上偷偷摘下塞进她掌心的。
……
宋鹤鸣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螺钿盒边缘,看着那些蒙尘的旧物,一颗悬着的心竟渐渐安定下来。
他跟沈知念认识八年,成亲两年,共同经历了这么多。
她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就算是要走,怎么可能不把她最珍贵的宝贝一起带走。
等沈知念回来,一定又要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一遍。
宋鹤鸣勾了勾唇,轻轻把盒子盖上,又放回原处。
……
大婚前一日。
“小姐,这喜服好漂亮啊!”春喜指尖拂过流云暗纹的缎面,目光被袖口处盘金绣的并蒂莲牢牢锁住。
“金线都是拿真金箔捻的,瞧这凤凰的尾羽,怕是绣娘拿孔雀翎一根一根缀上去的!”
沈知念垂眸望着铜镜里晃动的光晕。
霞帔压得肩头发沉,九只金线绣就的凤凰振翅欲飞,领口珍珠流苏随着呼吸轻颤。
吱呀一声,沈孽桃捧着鎏金嵌宝首饰匣撞开雕花木门,龙凤呈祥的步摇流转着冷冽的光。
“大姐姐,工匠把首饰也送来了,正好一起试试。”
春喜赶忙接过匣子,小心翼翼将步摇簪进沈知念发间。
“小姐,我昨日去将军府送东西,那里简直成了金山银海!大门上足足悬了九盏琉璃宫灯,每盏都嵌着东珠。”
春喜挥舞着手:“那前厅的贺礼,堆得比小山还高,西域进贡的夜光杯,红珊瑚树缠着金链子,宴厅整面墙都镶着波斯进贡的琉璃,夜里点上烛火,连影子都会变成七色的!”
雕花拔步床角落,熊大喝奶,圆滚滚的爪子突然顿住,黑亮的眼睛盯着沈知念发间晃动的金步摇,喉间发出满足的呜咽。
沈知念淡淡嗯了一声。
她原以为裴淮年不过是按礼制行事,却不想竟要这么大阵仗。
沈知念正发呆。
“大姐姐,我昨日出门,遇到春台戏班的人了。”沈孽桃冷不丁开口:“他们说,许阿狸在戏班大发脾气……”
“为什么?她不是都要如愿嫁给侯爷了吗?”春喜不解问道,语气不满。
“隐约听到因为聘礼,说是三十二箱变成了十五箱,我也没听清……”沈孽桃压低声音:“说是侯府老夫人嫌戏子出身的媳妇上不得台面,就不给那么多聘礼。”
熊大突然打翻奶瓶,雪白的奶渍在一片红布上晕开,像极了许阿狸最爱戴的山茶花。
就在这时。
雕花木门被叩出三声轻响。
“大小姐,有您的口信,来人说必须要当面转达。”
管家声音裹着夜风从门缝渗进来。
沈知念将沉甸甸的凤冠搁在妆奁上,随意披了件斗篷,就走出院外。
来人竟然是长庚。
“夫人,老夫人吩咐,明日侯爷大婚,请您务必回侯府一趟,我是来接您的。”长庚说道。
鎏金喜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沈知念声音清浅:“回禀老夫人,我明日有要紧事,不能过去。改日得闲,自会登门请安。”
长庚无奈,只能回了侯府,一句不差的转达给老夫人。
“胡闹!”老夫人猛的一拍桌子:“这个沈知念,她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鹤鸣娶妻都不来!她这个当家主母,真是不把侯府的面子看在眼里了,想让鹤鸣出丑不成!”
她指着长庚:“去,去把侯爷请来!”
不消片刻,宋鹤鸣就掀帘而入。
他望着宋老夫人涨红的脸,喉结滚动半晌才开口:“知念……何时回来?”
“回来?”老夫人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掼在青砖上,“她说明日回不来!外面早传你们和离,她这般做派,岂不是坐实了那些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