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念只顾攥着帕子闷头往前走,绣着金线的裙裾在青石板上扫出沙沙声响。
方才宋鹤鸣的无赖行径像根刺扎在心头,她咬着牙深呼吸几次,仍觉得胸腔里堵着团无名火。
可转念一想,跟个混不吝计较实在掉价。
春喜和沈孽桃低着头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沈孽桃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抖,春喜不时偷瞄沈知念紧绷的侧脸,两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突然,沈知念猛地刹住脚步,她转身盯着沈孽桃发红的耳尖,语气难得放软。
“阿桃,你既然不想嫁给徐老爷,那之前可有相中的人?”
沈孽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僵,红晕瞬间漫上脸颊,连耳后都烧得通红。
她绞着帕子忸怩片刻,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是谁?”沈知念问。
沈孽桃的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手指死死揪着裙摆。
她偷瞄了眼沈知念的神色,又慌忙垂下头,喉咙里像是卡着块蜜饯,黏得吐不出话来。
“阿桃!”春喜急得跺脚,杏眼圆睁,“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你难不成真要去给那糟老头子当小妾?”
沈孽桃被这一吼惊得哆嗦了下,怯生生地说道:“大姐姐,我......我,我心仪的是......之前在私塾教弟弟们念书的先生。”
她话音越来越轻,尾音几乎消散在风里。
沈知念眉梢微动。
她对那人有些印象,之前同宋鹤鸣一同回沈府时见过一次。
那人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生得唇红齿白,明明身形单薄如弱柳扶风,讲起经义时却目光如炬,字字铿锵。
“他知道你的心思吗?”
宋伊桃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响。
宋鹤鸣喘着粗气从转角冲出来,锦袍下摆沾着几片草叶。
他不由分说扣住沈知念纤细的手腕:“跑这么快做什么?一溜烟就没影了!”
温热的掌心隔着衣袖烫得沈知念莫名烦躁
“松开。”她冷着脸抽手,腕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晃。
她侧身避开宋鹤鸣,“好端端追上来,又想耍什么无赖?”
宋鹤鸣叉着腰直起身子,墨玉发冠下碎发凌乱。
他突然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少见地露出懊恼神色:“方才是我莽撞了。那个马球......”
他喉结滚动两下,别开脸嘟囔,“是我着急,不该冲你发脾气。”
沈知念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连个眼神都吝于给他。
她望着远处摇曳的柳枝,眉心微蹙,满脑子都是沈孽桃的婚事。
徐老爷缠绵病榻,眼看就等不得了,而那个书生......
沈知念咬了咬下唇,就算他对沈孽桃有意又如何,以他的身家,怕是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更别提一千两的聘礼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府?”宋鹤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试探。
沈知念正出神,恍惚间下意识“嗯?”了一声。
宋鹤鸣见状,误以为她还在怄气,于是压住性子劝她。
“知念,阿狸她跟你不同,她自幼生长在戏班,性子直来直往惯了,没那么多卑劣的小人心思......\"
话音未落,沈知念猛地转身,她刚压下去的情绪,又陡然被刺激起来。
许阿狸与她不同……
沈知念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是啊。
在宋鹤鸣眼里,许阿狸性子直爽、坦荡磊落……
那她算什么?
难道就是个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卑劣小人?
自从宋鹤鸣结识许阿狸后,便常常夜不归宿,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甚至还给许阿狸在外置了宅子过起日子。
还有她的的生辰礼,也被他们任性弄坏。
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他们做的,可她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从始至终,沈知念不过是谨遵老夫人的教诲,一遍又一遍地在宋鹤鸣耳边提醒。
要他牢记身为侯府公子的责任,莫要辜负了家族的期许,劝他勤勉上进,有所作为。
可她得到了什么?
宋鹤鸣说她无趣,说她迂腐,还执意要娶许阿狸做平妻。
这半年来,他亲手把一把把利刃狠狠刺进她的心窝,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即便如此,她还是强忍着满心的悲戚,选择了和离,给了他所谓的自由。
如今,他竟还来替许阿狸开脱,指责她不够大度……
整个南洲城,谁都可以因为不了解而误会她,独独他宋鹤鸣不行!
沈知念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心中愤懑情绪也像潮水一样涌来。
“宋鹤鸣,你的阿狸怎么样与我无关,我怎么样,以后也与你无关。”
沈知念眼神冷冽如冰,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间碾出来的。
宋鹤鸣原本就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被沈知念这般冷声截断话语,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只觉得颜面扫地。
“沈知念,你别太过分!”
他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别以为我是来跟你好言好语赔不是的。我把话撂这儿,不管你愿不愿意,阿狸进侯府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你若是觉得我宋鹤鸣让你受了委屈,那就在沈府过一辈子吧,看看到底哪里的日子更让你舒坦!”
宋鹤鸣话一出口,便甩袖转身,迈开大步流星向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沈知念咬紧齿关。
藏在袖管里的双手紧紧攥成拳,指甲几乎要抠进掌心。
但是掌心的疼却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来的更强烈。
“小姐……”春喜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满是心疼与愤懑,“小侯爷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理。您过去处处为他着想,他却一点都不懂得珍惜,还这般恶语伤人!”
她轻轻扯住沈知念的衣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姐您别难过,您风寒还没好,别为了他再伤了自己的身子。”
不远处,裴淮年静静地隐于一棵树后,阴影半掩着他的面容。
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森冷的气息,眸色如深潭般冰冷刺骨,紧紧盯着前方的动静。
犹如一头蓄势待发、隐匿于暗处等待猎物的狮子,只要时机一到,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将猎物撕咬殆尽。
他微微攥紧拳头,关节泛白,下颚紧绷,眼底涌动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汹涌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