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碾过最后一段坑洼的土路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咸腥的海风裹着潮气扑面而来，车窗上瞬间凝结出细密的水珠，模糊了窗外的景象——成片的灰黑色渔屋挤在滩涂边，屋顶的茅草被海风掀得七倒八歪，像一群垂头丧气的老人。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几个穿警服的人，看到警车驶来，立刻迎了上来。
“郑队，王法医，可把你们盼来了！”领头的中年警官黝黑的脸上堆着疲惫，眼眶里布满血丝，伸手和郑丹妮握在一起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村子邪乎得很，昨晚又出事了。”
郑丹妮刚下车，就被海风吹得裹紧了外套。她看向远处停泊的渔船，桅杆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插在海面上的枯骨。“先带我们去看最新的现场。”她的声音被风撕得有些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昨晚死的是谁？”
“是村东头的陈寡妇。”中年警官叹了口气，领着众人往村子深处走，“今天凌晨被发现吊在自家房梁上，舌头吐出来老长，脸上还带着笑——跟之前吊死的那几个男人一个模样，房梁上也刻了那鬼符号。”
郝婧怡走在后面，悄悄拽了拽王奕的衣角：“你听，还带着笑？这也太瘆人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胳膊，清晨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凉意，让她起了层鸡皮疙瘩。
王奕没说话，目光却落在路边的泥地上。不同于城市里平整的水泥地，渔村的土路被海水泡得又软又黏，深浅不一的脚印里积着浑浊的水，偶尔能看到带贝壳纹路的鞋底印记。她弯腰捡起一块碎布，灰蓝色的粗麻布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边缘还缠着几根细麻绳。“这是从哪来的？”
“哦，这是陈寡妇家晒的渔网碎片。”中年警官回头看了一眼，“村里女人都靠织网补贴家用，陈寡妇手艺最好，就是性子孤僻，跟村里几乎没人来往。”
说话间，已走到一座低矮的土坯房前。门口围着几个神色惶恐的村民，看到穿警服的人过来，纷纷往后退了退，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什么。郑丹妮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混杂着海腥气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房梁上的麻绳还在轻轻晃动，陈寡妇的尸体已经被放了下来，盖着块白布躺在地上。王奕戴上手套，蹲下身掀开白布一角——死者脸上果然带着诡异的笑容，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不正常，像是被人硬生生扯开的。她的眼睛圆睁着，瞳孔却浑浊得厉害，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
“笑肌有撕裂伤，”王奕用镊子轻轻拨了拨死者的嘴角，“是死后被人强行掰出来的，不是自然形成的。”她又检查死者的脖颈，勒痕边缘有明显的摩擦痕迹，“绳子是粗麻制的，和之前石桥上的一致，但打结方式不同——这个结更松散，像是故意模仿却没学到精髓。”
张昕在屋里四处勘查，手指拂过积灰的灶台，突然“咦”了一声：“这里有问题。”她指着灶台角落的一个陶罐，“这罐子是密封的，但里面是空的，罐口却有新鲜的泥土痕迹，像是刚被人动过。”
王奕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陶罐。罐身冰凉，上面刻着简单的鱼纹图案，罐底还沾着些湿泥。“不是村里的土。”她捻起一点泥土闻了闻，“这是滩涂那边的黑泥，带着海水的咸味，跟村里的黄土不一样。”
郑丹妮站在门口，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的海面。晨光已经刺破云层，金色的光线洒在翻涌的波浪上，却照不进渔村深处的阴暗。“陈寡妇的社会关系查了吗？”她问中年警官。
“查了，简单得很。”警官递过来一本笔录，“十年前她男人出海打渔淹死了，就一直一个人过，除了织网几乎不出门。哦对了，她男人当年跟被淹死的那个外地女人还有点交情，据说当年就是他第一个跳出来说女人偷了渔网。”
王奕的动作顿住了。她抬头看向郑丹妮，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所以这不是简单的模仿作案。凶手在针对和十年前那桩事有关的人——先是诬陷女人偷渔网的男人，再是当年男人的遗孀。”
“可这也说不通啊。”郝婧怡皱起眉头，“要是为了复仇，为什么要等到十年后？而且陈寡妇又没参与当年的事。”
“或许不是为了复仇。”郑丹妮走到房梁下，看着上面刻着的红色符号，“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符号很眼熟？”
王奕凑近看了看，符号是用某种红色液体画的，边缘已经发黑，形状像条扭曲的鱼。“像……像渔船的锚链？”她不太确定地说，“又有点像海边渔民画的平安符，但方向是反的。”
“反的平安符，就是诅咒。”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站在那里，满脸皱纹里积着岁月的痕迹，眼神却异常清亮。“十年前那个女人，也会画这符号，不过她画的是正的，说是能保佑出海的人平安归来。”
“您认识她？”郑丹妮上前一步，语气温和了些。
老太太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认识，怎么不认识。那姑娘叫阿秀，从南边来的，无依无靠，就靠织网为生。她织的网又细又结实，比村里男人编的都好。当年陈寡妇的男人看上她的手艺，想让她教村里女人，被她拒绝了，后来就传出她偷渔网的闲话……”
“那她到底偷没偷？”郝婧怡忍不住追问。
“偷个屁！”老太太突然提高了声音，拐杖往地上一顿，“那渔网是陈家自己没放好，被潮水冲走了，赖到人家姑娘头上！就因为她是外地人，好欺负！”她喘了口气，声音又低了下去，“阿秀被绑在礁石上那天，我去劝过，可没人听啊……眼睁睁看着她被涨潮的海水淹了，嘴里还喊着‘我没偷’……”
王奕的心猛地一沉。她重新检查陈寡妇的尸体，在死者紧握的拳头里发现了一小撮黑泥，泥里还裹着根细细的红线。“这不是意外。”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凶手在利用十年前的旧案杀人，而且很可能知道当年的真相——他在替阿秀‘复仇’，但方式却比当年的村民更残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年轻村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不好了！村西头的石桥……又吊死一个人！是村长老陈头！”
众人脸色骤变，立刻赶往石桥。远远就看到石桥下围了不少人，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惊扰的蜜蜂。老陈头的尸体吊在栏杆上，脖子被麻绳勒得笔直，脸上同样带着那种诡异的笑容，栏杆上新刻的红色符号还在往下淌着液体，在晨光里泛着刺目的红。
王奕上前检查，突然瞳孔一缩：“这符号是用血画的！”她蘸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是人血，但不是死者的——死者血型是A型，这血是o型。”
郑丹妮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却又隐隐透着种奇怪的兴奋，像是在看一场早已预料到的戏。她突然注意到人群后排有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刚织到一半的渔网。看到警察看过来，姑娘立刻低下头，快步往海边走去。
“拦住她！”郑丹妮突然喊道。
郝婧怡反应最快，立刻追了上去，在沙滩边抓住了姑娘的胳膊。姑娘挣扎着想要挣脱，竹篮掉在地上，渔网散落出来，露出藏在下面的东西——一把带血的小刀，和一小罐红色颜料。
“这是什么？”郝婧怡捡起小刀，刀刃上的血迹还没干透。
姑娘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沙滩上，瞬间被沙子吸了进去。
王奕走过来，看着那罐红色颜料，又看了看姑娘手指上的细小伤口——o型血。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陈寡妇家，从那个陶罐里倒出些黑泥，和石桥上的血符号对比，发现泥里的成分完全一致。
“凶手不是她。”王奕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姑娘颤抖的肩膀上，“她只是在模仿作案，真正的凶手还在暗处。”
郑丹妮看着远处翻涌的海面，突然明白了什么。凶手故意留下这么多破绽，就是为了让她们把注意力放在模仿者身上，而他自己则可以继续潜伏在村民里，看着这场由他导演的“复仇大戏”。
“把她带回村委会问话。”郑丹妮对中年警官说，“另外，立刻查清十年前所有参与逼死阿秀的村民名单，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在名单上。”
海风越来越大，吹得石桥下的海水哗哗作响，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哭泣。王奕蹲在沙滩上，看着那把带血的小刀，突然觉得这把刀的形状很熟悉——和当年阿秀用来织网的梭子，几乎一模一样。
她抬头望向海天相接的地方，晨光正把海面染成一片金红，却照不进那些藏在渔屋里的秘密。十年前的海水淹没了阿秀的生命，十年后的鲜血又将染红这座渔村，而这场以“正义”为名的杀戮，显然还没到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