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意比平遥浓些,军机处的青砖灰瓦上落了层薄霜,檐角的铜铃被晨风吹得“叮铃”作响,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气氛。王文韶坐在靠窗的紫檀木案后,手里捏着一份漕运奏折,目光却没落在纸页上——他心里总有些发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连指尖都透着股莫名的凉意。
“大人,您都对着这奏折看半个时辰了。”贴身小厮李顺轻手轻脚进来,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碧螺春,小心翼翼放在案边,“要不要歇会儿?昨儿您为了赵奎那事儿,半夜还没睡呢。”
王文韶猛地回神,指尖在奏折上划出一道折痕。他想起三天前赵奎离京时拍着胸脯说“定能把苏半城的家产抄干净,把竹简找回来”,可这都三天了,平遥那边连个信儿都没有。他烦躁地端起茶盏,刚喝了一口,就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青色驿卒服的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封插了三根鸡毛的急信,脸色煞白:“王大人!平遥急报!赵……赵大人他被抓了!”
“你说什么?”王文韶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砸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溅了满案,连他的官袍下摆都湿了一片。他顾不上烫,一把抓过急信,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拆开信封时,信纸都被撕得变了形。
信是平遥知府周大人身边的小吏偷偷写的,字里行间满是慌乱:赵奎带兵到平遥城门被拦,夜探苏府反被擒,如今被苏半城关在苏府柴房,连他带的二十个兵丁也被控制了。最让王文韶心头发凉的是最后一句——“赵大人似已招供,苏半城正派人递证据往江南、太原方向去”。
“砰!”王文韶一拳砸在桌案上,案上的砚台、笔筒“哗啦啦”掉在地上,墨汁洒了一地黑渍。“苏半城!我跟你没完!”他咬牙切齿,腮帮子鼓得老高,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赵奎这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敢招供!”
李顺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去捡东西,头也不敢抬:“大人,您别气坏了身子。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平遥把赵大人救出来?”
“救?怎么救?”王文韶喘着粗气,来回踱步,靴底碾过地上的墨渍,留下一串黑印,“周大人那老狐狸明显倒向了苏半城,城门肯定把得严严实实,咱们的人去了也是自投罗网。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救赵奎,是江南!是刘洪!”
他突然停住脚步,眼睛亮得吓人——赵奎知道他和江南盐运使刘洪勾结的事,还知道刘洪送了他十万两银子,要是这些供词落到别人手里,尤其是落到一直跟他不对付的按察使张敬之手里,那麻烦就大了。
“李顺,你立刻备马!”王文韶抓过案上的纸笔,飞快地写了一封密信,信封上盖了他的私印,“你亲自去江南江宁府,找盐运使刘大人,把这封信给他。告诉他,赵奎招了,让他赶紧把跟我有关的账册、书信全烧了,尤其是那十万两银子的回执,一根毛都不能留!还有,让他最近别跟我有任何往来,等风头过了再说!”
李顺接过密信,揣进怀里,刚要起身,又被王文韶拉住:“路上别耽搁,走驿站的快马,多换几匹,务必在三天内见到刘洪。要是遇到盘查,就说你是去江南采买绸缎的商人,这是路引。”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早就备好的路引,塞给李顺,“记住,这事要是办砸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小人明白!”李顺不敢耽误,爬起来就往外跑,连地上的墨渍都没顾得上擦。王文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心里的慌乱却没减半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失控了,像断了线的风筝,抓不住了。
与此同时,江南江宁府的官道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正飞快地奔驰着,马蹄扬起的尘土在秋日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黄线。苏明远伏在马背上,身上的深蓝色长衫沾满了灰尘,脸上也带着疲惫,眼睛里却透着股坚定的光。
他已经赶了两天两夜的路,除了换马时歇了半个时辰,几乎没合过眼。怀里的布包被他紧紧贴着胸口,里面装着赵奎的亲笔供词、王文韶的密令摹本,还有他一路上整理的刘洪在江南强征盐税的百姓证词——这些都是扳倒王文韶的关键,半点都不能差。
“驾!”苏明远又甩了一鞭,马儿嘶鸣一声,跑得更快了。他想起离开平遥前,父亲拍着他肩膀说的话:“明远,这一趟不仅关乎咱们苏家,也关乎江南百姓。张大人是清官,你要让他知道,扳倒王文韶和刘洪,是为民除害。”
就在这时,前方岔路口突然出现两个穿着黑色短打的人,手里拿着木棍,拦住了去路。苏明远心里一紧——这两个人眼神锐利,不像是普通的劫匪,倒像是……王文韶的眼线。
“这位公子,借个道。”其中一个高个子上前一步,目光落在苏明远怀里的布包上,“看公子跑得这么急,是要去江宁府办事?不如跟我们去旁边的茶摊歇会儿,喝杯茶再走?”
苏明远勒住马,脑子飞快地转着。他知道不能硬拼,便放缓了语气,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两位大哥,我是平遥来的商人,要去江宁府给东家送账本,耽误不得。这点银子,就当给两位买杯茶,通融通融。”
高个子接过银子,掂了掂,眼神却更警惕了:“商人?送账本用得着跑这么急?我看你怀里的东西,不像账本啊。”他说着,就伸手要去拽苏明远的布包。
苏明远早有准备,趁他伸手的瞬间,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刀光一闪,架在了高个子的脖子上。“我再说一遍,我是商人,别挡我的路。”他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里带着杀气,“要是再拦着,我可不客气了。”
另一个矮个子见状,刚要举棍上来,就被高个子拦住了。高个子盯着苏明远手里的刀,咽了口唾沫:“好……好说,公子请便。”
苏明远收回刀,勒转马头,又看了他们一眼,确定他们不敢再拦,才打马疾驰而去。跑出去老远,他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盯着他的目光,心里暗自庆幸——还好父亲让他带了刀,还教了他几招防身的功夫,不然今天怕是要栽在这里。
又跑了一个时辰,江宁府的城墙终于出现在眼前。苏明远松了口气,放慢了马速,牵着马走在江宁府的大街上。街上很热闹,卖糖人的、拉黄包车的、吆喝着卖包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他没心思看这些,直接往按察使衙门走去。
按察使衙门的大门不算气派,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有些发亮,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青色官服的衙役。苏明远走上前,拱手道:“劳烦两位差大哥通报一声,平遥汇通钱庄苏明远,有要事求见张敬之大人。”
“张大人正在审案,不见客。”左边的衙役摆手,语气有些不耐烦,“你一个商人,找按察使大人做什么?要是生意上的事,去户部啊。”
“此事关乎朝廷安危,关乎江南百姓,必须当面禀报张大人。”苏明远语气坚定,从怀里掏出一张赵奎供词的副本,递了过去,“劳烦差大哥把这个交给张大人,他看了就知道我不是来胡闹的。”
衙役半信半疑地接过副本,看了几眼,脸色突然变了——上面“王文韶”“刘洪”“十万两”几个字格外刺眼。他不敢耽误,赶紧跑进衙门,没过多久,就跑了出来,态度恭敬了不少:“苏公子,张大人请您进去。”
苏明远跟着衙役走进衙门,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间简陋的书房。书房里没什么摆设,只有一张旧书桌,书架上摆满了书,墙上挂着一幅“清正廉明”的字画。张敬之坐在书桌后,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官袍,头发有些花白,脸上满是皱纹,眼神却很亮。
“你就是苏明远?”张敬之开口,声音洪亮,“刚看了你的副本,上面说王文韶和刘洪勾结,垄断江南盐运,还收了十万两银子?你有证据吗?”
苏明远赶紧从布包里掏出所有证据,放在书桌上:“张大人,这是赵奎的亲笔供词,盖了他的指印;这是王文韶给赵奎的密令摹本,跟原件分毫不差;这是我一路上收集的百姓证词,都是刘洪强征盐税的受害者写的。”
张敬之拿起供词,仔细看着,眉头越皱越紧。他早就知道刘洪在江南胡作非为,去年还上书弹劾过,可奏折被王文韶在军机处压了下来,连皇上都没看到。现在有了这么确凿的证据,还有王文韶勾结的实锤,他的心里燃起了怒火。
“好一个王文韶!好一个刘洪!”张敬之把供词拍在桌上,声音里满是愤怒,“身为军机大臣,竟敢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身为盐运使,竟敢强征赋税,欺压百姓!这要是不严惩,朝廷的法度何在?百姓的日子还怎么过?”
苏明远看着张敬之的反应,心里松了口气:“张大人,现在只有您能扳倒他们了。王文韶在朝中势力大,要是等他反应过来,销毁了证据,再想查就难了。”
“你说得对,不能等。”张敬之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两步,然后停下脚步,眼神坚定,“我现在就写奏折,连同这些证据一起,派人快马送往京城,直接交给皇上。我就不信,皇上看到这些,还能容忍王文韶胡作非为!”
他拿起纸笔,飞快地写了起来。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股刚正不阿的劲儿。苏明远站在一旁,看着张敬之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踏实了——有这样的清官在,王文韶的好日子,到头了。
平遥古城里,李老三正带着二十个庄丁,悄悄包围了城外的“悦来客栈”。客栈里住着赵奎带来的二十个兵丁,领头的是什长吴二——这个人跟赵奎是远房表亲,平日里仗着赵奎的势,在平遥城里胡作非为,百姓们都怕他。
“李掌柜,都安排好了。”一个庄丁凑到李老三身边,低声道,“后门、窗户都有人守着,前门我让两个兄弟假装是住店的,已经进去了。”
李老三点点头,手里握着一把短刀,眼神锐利地盯着客栈大门:“记住,别伤人性命,只要把他们控制住就行。吴二那个人狡猾得很,你们要小心,别让他跑了。”
“放心吧李掌柜!”庄丁应了一声,悄悄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客栈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桌椅倒地的声音。李老三知道,动手了。他立刻带着庄丁冲了进去,只见客栈大堂里,几个兵丁被按在地上,还有几个想往楼上跑,被守在楼梯口的庄丁拦住了。
“都不许动!”李老三大喝一声,手里的刀指向前方,“谁再敢动一下,别怪我不客气!”
兵丁们吓得都不敢动了,一个个脸色发白。吴二被两个庄丁按在地上,挣扎着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拦我们军机大臣派来的人,不想活了?”
“军机大臣派来的人又怎么样?”李老三走过去,蹲在吴二面前,冷笑一声,“你们私闯平遥,意图谋害苏东家,还敢在这里嚣张?我告诉你们,现在赵奎已经招了,你们的罪证都在我手里,识相的就老实点,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吴二听到“赵奎招了”,脸色瞬间变了,挣扎的力气也小了。李老三见状,让人把吴二单独带到客栈后院的柴房,开始审问。
“吴二,你老实说,王文韶除了让赵奎来查抄苏府,还有什么别的计划?”李老三坐在柴房的板凳上,目光盯着吴二,“比如,有没有派人来平遥搞破坏?或者跟其他官员有什么勾结?”
吴二一开始还想抵赖,可李老三拿出了赵奎的供词副本,又说要把他送到巡抚衙门,他终于怕了,赶紧招了:“李掌柜,我说实话!王文韶还派了一个叫张彪的人来平遥,让他在汇通钱庄的水里下毒,等钱庄名声坏了,再趁机把钱庄吞了!张彪说,要是赵奎十天没消息,他就动手!”
李老三心里一紧,赶紧追问:“张彪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到平遥?”
“我不知道张彪现在在哪里,只知道他大概三天后到。”吴二哆哆嗦嗦地说,“还有,王文韶还让赵奎跟平遥的几个地主勾结,想让他们散布汇通钱庄要倒闭的谣言,动摇百姓的信心……”
李老三听完,赶紧让人把吴二的供词记下来,让他画了押。然后,他带着赵奎和吴二的供词,还有兵丁的口供,直奔太原府的巡抚衙门。
巡抚大人正在衙门里处理公务,听说李老三来了,还带了王文韶的罪证,赶紧让人把他请进来。李老三把所有证据放在巡抚面前,详细说了事情的经过。
巡抚看着证据,眉头皱了起来。他早就不满王文韶在朝中的跋扈,一直想找机会打压他,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好!好一个王文韶!”巡抚一拍桌案,语气愤怒,“竟敢在我的地盘上胡作非为!李掌柜,你放心,我这就写奏折,把这些证据送到京城,弹劾赵奎擅闯地方、意图扰民,顺便参王文韶一本!我倒要看看,他这次还能不能翻身!”
李老三赶紧拱手:“多谢巡抚大人!要是能扳倒王文韶,不仅是我们苏家的福气,也是山西百姓的福气!”
巡抚笑了笑,拿起纸笔,开始写奏折。李老三站在一旁,看着巡抚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期待——从暗室密谋到现在,他们终于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接下来,就看京城那边的动静了。
京城御书房里,皇上正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张敬之送来的奏折,脸色越来越沉。殿内鸦雀无声,连太监们都大气不敢喘,生怕触怒了皇上。
“放肆!太放肆了!”皇上猛地把奏折摔在龙案上,龙颜大怒,“王文韶身为军机大臣,竟敢勾结盐运使,垄断盐运,收受贿赂!还有赵奎,一个小小的武官,竟敢擅自带兵闯地方,意图谋害良民!这眼里还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朕?”
旁边的军机大臣张廷玉赶紧跪下:“皇上息怒!王文韶此举确实罪大恶极,臣建议,立刻派人去查王文韶和刘洪,把他们的罪证查清楚,从严惩处,以儆效尤!”
“朕也是这个意思!”皇上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张廷玉,你立刻传朕的旨意,命刑部侍郎周正带人去查王文韶府,务必把所有罪证都搜出来!再命江南按察使张敬之查刘洪,不管涉及到谁,都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臣遵旨!”张廷玉站起身,赶紧去传旨。
御书房里,皇上看着窗外,脸色慢慢平静下来。他早就听说王文韶在朝中结党营私,只是一直没有证据,现在证据确凿,他终于可以动手了。他心里清楚,只有除掉王文韶这样的蛀虫,朝廷才能安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军机处里,王文韶正坐立不安地等着李顺的消息,突然看到张廷玉带着几个刑部官员走了进来,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王大人,皇上有旨,命你配合刑部查案。”张廷玉拿出圣旨,语气严肃,“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要是敢反抗,就是抗旨不遵!”
王文韶吓得腿都软了,他知道,皇上这是要查他了。他想狡辩,可看到刑部官员手里的锁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能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被刑部官员带走。
回到府里,王文韶看着家里的金银珠宝,心里慌得不行。他赶紧让家人把值钱的东西藏起来,又把跟刘洪有关的账册、书信拿出来,想烧掉。可还没等他点火,刑部侍郎周正就带着人冲了进来,把他抓了个正着。
“王大人,别白费力气了。”周正冷笑一声,让人去搜。很快,官员们就在王文韶的床底暗格里搜出了大量金银珠宝,还在书房的书架后面搜出了一卷竹简——正是王文韶从张家口拿到的真竹简,上面记录着他挪用公款的罪证。
王文韶看着那卷竹简,彻底瘫软在地。他知道,自己完了。
夕阳西下,京城的街道上,王文韶被戴上锁链,押往天牢。百姓们围在路边,指着他骂道:“这个贪官!终于有报应了!”王文韶低着头,不敢看百姓们的眼神,心里充满了悔恨——要是当初没有贪那十万两银子,没有跟刘洪勾结,他现在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军机大臣,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远在平遥的苏半城,收到了李老三从太原府发来的消息,知道巡抚已经上奏,皇上也下令查王文韶了。他站在老宅的院子里,看着天边的晚霞,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知道,这场跟王文韶的较量,他们终于赢了。接下来,就等着看王文韶的最终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