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想上个好大学，不过我现在注意力严重受损，有时候我甚至连题目都读不懂。每个汉字都认识，但连起来怎么看、怎么读，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以前这对我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事。这个真的特别特别的挫败，那种无力感，我都不相信自己能考上高中，更别提大学了。”
“别着急。”尘黛道，收了笑。
“嗯，我现在好些了，每周会去看心理医生，等再好点，我爸说就改成半个月看一次。他说很花钱。”
“心理医生好像确实很贵。”
“我想在渡东庄学习。但老家好多年不住人了，又脏又旧，纱窗漏了洞，窗帘一拽就破，早上五点钟，就鸡叫鸭喊，还有吆喝卖油条的，真的会瞬间很烦很烦。我建议我爸把老家收拾收拾，把窗户换成降噪的，窗帘换成遮光的，再连上网。我自学嘛，肯定有不懂的地方，需要上网查查。”
“也好。”尘黛想起张美英更年期的状态。
“他没有回应，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叹气，那一声叹气，瞬间我就什么都不想要了。”
“……”尘黛看向李明澈，李明澈稳稳接住她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只会不断地给他提要求，连让他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说完就走了。”尘子看向南河面，水少得可怜，露出河底的石头。
“我住院的时候，看他的样子，像是想透彻心扉的改变，我差点就相信了，一出院一回到现实，还是那个样子。”韩子涵继续道。
“你有课本的吧，先看书，如果有不懂的，就问我。”尘黛道。
“不仅是这个，我现在记忆力很差，很多事情好像记得，很多事情又忘了，但那个感觉特别清晰。”
“很多很多时候都是不回应，他从来没有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真正当过事，他只觉得我矫情，不能吃苦。他只觉得我那些事比起他经历的都只是小事。”
“那种不回应、不理解、不安慰，才是我痛苦的根源。我想让心理老师也给他看看心理问题，或者当中间传话者，把我的想法传达给他。但是老师不同意，他说他觉得当中间户只能暂时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长久矛盾。”
韩子涵一句一句道。
“也可能你爸只付的起你一个人的钱。”尘黛说完，李明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这也是代沟吧，尘黛、李明澈以及他们认识的同伴们，似乎从未开口与父母要过东西，更遑论韩涛。但那是一个物质极匮乏的时代，人总是受限于他所生活的环境，当成长于两个环境的人相遇时，总有刮擦，有的猛烈撞击。
“可能吧。我前几天买了个降噪耳机，用我的零花钱。他看到了，他问我耳机多少钱，说我是不是太乱花钱了，说我看病已经花了很多钱。他只觉得我在要东西，而对我的情绪毫不回应。”
尘黛轻轻拉住她的手。韩子涵没有反抗，她任尘黛牵着，沿着河边，往山上走去。
“真好看啊。”尘黛忍不住赞叹，这空旷又不单调的景色。
春夏之交的风吹拂而过，夹着河水的凉与土地的暖，还有树木的清新与花草的芬芳，狗吠声散在四方，若起若沉，因为距离远反而给予了足够安全感。
前面不远处，黑色瓦片水泥墙的房屋聚居排列，那里曾经住着许多人的小时候，现在空了一半了，塌了一半，这一切塑造起的空旷，令尘黛顺风吸了一口气，清爽。
“这条河能一直流到大海吗？”韩子涵草草扫一眼，问。
“会，但它是黄河下游的一条支流，所以它会先归黄河，再流到渤海。在黄河之前，还会经过东平湖。”李明澈道。
“那它的源头在哪？”
“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发源于山安山脉的山水，传说已经有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了。另一种是湜源原先有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古泉，这些古泉水汇集成了眼前这条河。”
韩子涵终于被逗笑。
“真能编。”尘黛道。
“看着快断流了，这九亿多年是要终结在我们这一代了。”韩子涵也玩笑道。
他们一起看向南河，每一个闪耀的波光点曾停留过多少人的眼光。
“离着山应该还很远，你可以吗？”尘黛问韩子涵。
“7公里，需要一个半小时。”李明澈道。
“没问题，我经常运动。”韩子涵回。
“这习惯好，尘黛，我们也得多运动。”李明澈道。
“不过我在健身房也崩溃过。”
尘黛看向她。
“我在湜渊住时，办了张健身卡，那时候我还在上学。那天我心情特别不好，终于忍到放学，赶在崩溃之前，我用仅存的一丁点儿意志力马上让自己去运动。那天也出奇的有效，我刚锻炼了一小会，忽然就像有股暖流缓缓淌过身体，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开，我的脑子也像水洗过的眼镜片，非常清晰，我当时的想法就是，我要趁这个清醒的状态，赶紧学习。我就拿出了一套数学试卷，这时候，我听到有人说，‘跑健身房来学习，这是做给谁看，这么努力，可得拍照发个动态。’另一个人说，‘若以后考不上清华，都对不起今天的摆拍。’然后就唧唧咕咕的笑，我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就哭了，总之那天的学习就泡汤了，天知道，我大脑清醒的时候是多么来之不易。”
“是他们摆拍，他们不学习，就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在假装努力，并且还觉得，他们戳破了假装，全世界只有他们最真实。”尘黛道。
“我在职院上学时，体育课，基本就集个合，剩下的时间自由活动。”李明澈道，“有一次，我找了个台阶去看书，我那个体育老师过来，说，‘装什么，真这么用功，还能上技校，早去一中了。’”
“你没怼他？”尘黛问。
“没有，我自己知道我自己。”
韩子涵走在一旁，似听非听。
熟悉的道路与邻人的房屋，渐渐退到身后，陌生带来探险的乐趣，熟人伴起左右，又有随意探险的安全。
经过路边小商铺，李明澈进去买了面包和矿泉水，尘黛几乎觉得这一个半小时的路也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