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振刚抒发恨意的,马上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
其他孩子被这扣上来的耻辱大帽唬的一愣。围观的大人抱臂而笑,看闹剧般观看孩子间的较量。
“汉奸是指投靠外国侵略者,出卖祖国利益的人,我爸没有,他也不会。国家允许出国打工,国家都说要在各个领域展开与各国的友好合作,你敢说国家是叛徒吗?即便在战乱年代,陈独秀、鲁迅、李大钊也出国留学,你敢说他们是卖国贼吗?你不去看世界,怎么知道如何让国家强大,你不去看别人,怎么知道自己多么渺小。”李明澈道。
李明澈回怼了一个更大的概念和更大的世界,连大人都失了轻笑的胆量。
那种李君儒的儿子长大了,且不容小觑的长大了,不能再对他轻易戏谑的复杂情绪出现在围观者的表情中。
尘虎有点懵,没有明白逻辑是怎么反转的。
“尘虎,听说你大爷也要去打工了?”从地里跑出来看热闹的尘念念道。
“我大爷才不去。”尘虎待又吐口水,想到万一他大爷去呢,生生咽了回去,转头和尘振刚走了。
李明澈终于将自行车从岔路口推上了西街。
“你可以啊。”尘黛道。
“你们会骑了吗?”李明澈问着,将自行车让给尘念念玩,扶起尘英的大梁自行车。
“怎么可能,推,推不动,扶,扶不起,更别说骑了。”尘英抱怨。
“……这个确实大了点。”
李明澈抓住后座,车头来回摇晃,尘黛尘英扶住,李明澈用力一拽,将撑子嘎哒推进,大梁自行车终于自主站立。
“用我的学吧。”李明澈提议。
“我也要学。”尘念念道。
“尘黛,你学两圈换我。”尘屿从柜台后站到门口,喊话。
“你自己会么?”尘黛不理会尘屿,问李明澈。
“差不多吧,我在天井里转了两圈。”李明澈说完,以身示范。
发动的自行车,在路上来回摆出几个蛇形后才稳住。直行骑出一段后,一刹闸,李明澈被迫跟着跑了几步才停下。
尘黛、尘英、尘屿、尘念念在后面笑得乐不可支。
“我先学!”尘英举手。她是勇敢的,就像无论受着怎样的扶弟魔言论也要驳一句,她什么也敢搏一搏。
李明澈扶稳自行车后座,尘英骑上,连喊带叫壮胆地往前骑。几个来回下来,竟已骑得十分自如。
“尘黛,到你了。”尘英“吱”一声刹车,潇洒跳下来。
“我……不太行,念念你先来吧。”
一是尘黛确实四肢不协调,二是家里的自行车,妈妈还要用。
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拥有一辆自行车,她潜意识里已做好了下地跑着上学的准备,中心思想即不要给父母添一丁点的麻烦。
尘念念学完,尘屿学,尘屿学完,尘英复练……叫各家孩子回去吃饭的声音,在街上汇合时,尘黛完成了一个优秀捧场者的角色。
天幕落下,尘贵方骑着摩托车回来了。他已经半个月没着家了。
摘下头盔,枯柴发黄的乱发,是烈日烧过的废墟,与深棕色的脸颈混在一起,分不出边界。他进浴池,拧下花洒,直接用砸人的凉水柱,浇灭从外到内的高温,再出来时,大裤衩配跨栏背心,露出的白皙皮肤,让毕淑正心疼不已。
“这天,只喘气就出汗,更别说搬砖,这遭罪受难的得到什么时候。”奶奶端过来一杯凉好的白开水道。
“真愈发啊,可惜你妈还没回来。”尘贵方倒全无胜景已逝、伤春悲秋的心思,把摇头风扇拧到最大,坐于餐桌前,满心叹道。
直到天空变的黑蓝,哐啷哐啷随时散架的自行车才拖着快要散架的张美英进了家门。
其他人早就吃过了。毕淑正已回去,尘黛尘屿坐在天井里吹凉月夜风,不断啪打蚊子,哄赶苍蝇,尘贵方则陪张美英坐在饭桌前,给她倒上刚泡的第一杯本地粗茶,浓酽的看不到杯底。
太累了,她比以前沉默了许多,人少了,整个家也安静了很多。
“我看面少了一袋,卖了?”张美英嚼着火烧问,她的胳膊酸痛的连夹菜都抬不起来。
“嗯,不过没给钱,赊的账。”隔着纱窗门,尘黛回。一个村子的,谁都知道谁的家门,今日赊明日还,是再经常不过的事。
“谁赊的?”
尘黛去西屋拿出记账本,递过去。
“这字是你写的,还是他写的?”张美英借着灯一扫,骤然提高了嗓门,脸色瞬间一拉,双目狰狞。
“我,我写的,我让他写了,他说不用这么麻烦,让我替他写就行,他说一个村的……。”尘黛话说的似断非断,带着害怕忙忙解释。
“一个村的你认识吗?他让你写你就写,你是傻还是蠢!”张美英已经是怒气填胸的呵斥了。
“什么事啊,怎么了?”尘贵方赶紧打起圆场,尘屿也进了屋。
“说了你也对不上号,韩金刚,你认识吗?!那人是十里八村的无赖,蹭吃蹭喝的不要脸,垃圾堆里待了好几天的破烂。他为什么让你写,就是为了不承认这字是他签的,这债是他欠的!”张美英一会对着尘贵方,一会对着尘黛,怒气已变为着急,通红的脸,汗珠直往下掉。
尘黛委屈的眼泪涌上来,她有点不认识妈妈了。
那个倒了油瓶,都会先向孩子喊小心别摔倒的妈妈,那个随意送饭少要钱,不计较一草一木,从容自若的妈妈,已经渐渐远去。
“这面都吃到嘴里了,怎么能赖的了,你先别着急。”尘贵方以己度人,也只能以己度人。
“不行,我现在就去他家,他要不承认,我就搜就翻,他不可能一下子把面都吃光。”张美英说着,嚯地站了起来。
“就是反正不能今晚都吃了,你先吃饭。”尘贵方劝道。
“还吃什么饭,你如果能说会道,能抛头露面,能懂一点人情世故,我这饭就吃了。”张美英吼道。
尘贵方也僵在那。
“妈,我和你去吧。”尘屿想阻止吵架,也想为了给张美英壮胆。
“你妈吧~哎,脾气就这样。”待张美英和尘屿出了门,尘贵方劝起尘黛。
尘黛压住情绪,故意咧嘴笑笑。此刻,她听不得安慰,怕哭出来。
“坐下,喝杯茶。”尘贵方将张美英杯中茶倒掉一半,加上热的,推给尘黛。
两人坐在桌前,谁也不说话。各自眨巴着眼睛,心里翻腾着无法交流的只属于自己年龄段的隐晦难过。
没多久,他们回来了。张美英未展的表情任谁也猜到了结果。
“他把面倒进了粮缸,面粉袋扔了,怎么也不承认那缸里是我们家的面,一袋面二十块钱呐。”张美英絮叨道,已经是纯粹的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