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汽车在清晨七点抵达乔尔蓬阿塔的那一刻,阳光正从天山之巅洒落,掠过伊塞克湖如镜的湖面,泛起一道道微光。远处雪山披着晨曦的金边,仿佛神灵端坐于苍穹之上。此刻的我,不再是行走的旅者,而是那曲《地球交响曲》中的一个休止符,静静等待新旋律的响起。
乔尔蓬阿塔,在吉尔吉斯语中意为“晨星之父”。这名字本身便带有诗意的重量,如同古代游牧民族为星辰取名时的敬畏与柔情。我在湖畔拾起一片碎石,它冰凉坚硬,像是来自远古的低语,拂去尘土时,仿佛听到沉睡的岁月在苏醒。
乔尔蓬阿塔最为人称道的,是那片巨石阵与岩画公园。岩画散布在山脚下的草原上,约有几千年的历史,那些刻在花岗岩上的图腾——猎人、野兽、太阳神、符号与箭矢,仿佛是石头对时间的记述。我俯身贴近一块雕有鹿角图腾的石头,阳光斜洒,轮廓愈发鲜明。
“这些是我们祖先给星星写的诗。”当地一位导览员说。
我沉默许久,然后在《地球交响曲》里记下:“当语言还未发明,石头便开始记忆。它们用静默代替文字,却永远不会遗忘。”
阳光越过草坡,一群牧羊人赶着羊群穿过岩画区,他们的身影在古老图腾与现代现实之间交错,仿佛时间也在此刻放慢脚步,聆听过去的回响。
走入博物馆展厅,展柜中陈列着古老金饰与陶器,一件断裂的马具铭牌吸引了我的注意。讲解员说,那属于古代斯基泰贵族的随葬品,马与人的灵魂将一同跨越伊塞克湖,走向星辰彼岸。我想起此前梦见的那条银色阶梯,是否正源于此信仰?
展馆角落摆放着一张尘封的地图,上面标记着旧时驿站与游牧路线,我低头看了许久,心中泛起一种熟悉的回音——仿佛这些线条,与我走过的轨迹不谋而合。
我站在一幅描绘旧时祭天场景的壁画前久久不动,那些画中人仰望星空的姿势,与我夜晚在原野上写作时的动作惊人一致。那一刻,我感觉,我的旅程仿佛早已被谁记录在石中。
伊塞克湖在乔尔蓬阿塔这段,水色最为明净。它不结冰,是高原湖泊中的奇迹,像是天神遗落的一滴热泪。我赤足走在鹅卵石滩上,水拍打着脚踝,带来轻轻的刺痛与清醒感。
一位小女孩在湖边捡石子,她把最平滑的一颗递给我,说:“你要带它走,它会记住你。”我笑着点头,那一瞬间仿佛完成了某种仪式。
我在《地球交响曲》写下:“有些湖水,是用来照见灵魂的。它们静,不是因为无言,而是因为太多故事,说不出口。”
湖边还有苏联时代遗留的疗养院与水疗中心,如今大多变成了民宿和咖啡馆。我走进其中一家,点了一杯热牛奶,窗外正是湛蓝的湖水。店主是一位曾在比什凯克乐团拉琴的老者,他拉开琴盒,奏起一曲悠扬的琴调。那一刻,湖面与琴音如同合唱,我的心也轻轻震颤。
我在他对面坐下,一言不发,只是听。音乐无需翻译,它本就是大地的语言。老者演奏完后望着我笑,说:“这里的风,会替你记住旋律。”
喝完牛奶时,老者递给我一张泛黄的乐谱:“这是我年轻时写下的,你是第一个听它完整演奏的人。”我郑重收下,那一刻我知道,这份声音也成了我旅途中的印记。
随后,我与他对坐而谈,听他讲起苏联时期在湖边练琴的岁月。那是一个集体合奏的年代,人人相信旋律能唤醒国家,而今,岁月退去,只剩下琴弦中的余音。
夜幕降临,湖面变得像墨玉一般深邃。整个乔尔蓬阿塔安静得只剩下风声。我在毡房旅馆的露天平台仰望夜空,银河仿佛一条碎银长带,横挂苍穹。
旅馆女主人给我送来一盏热茶,她说:“我们这里的人,每当思念远方亲人,就会看星星。星星不说话,但它们懂。”
我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那时我在地图上画下一个个小点,幻想着未来能到达每一处。这些年一路走来,背包里的地图已被翻得皱巴,标记几乎填满。而那颗年少时的好奇心,却依然清澈。
我写道:“有些地方,不是你抵达了才存在,而是它们一直等着你来见。”
深夜,我步出毡房,湖边一片宁静。远处有青年在烤火,唱着低缓的草原民歌,我靠着一块岩石坐下,心如湖水,波澜不惊。
那一夜,我梦见自己在湖底潜行,四周是漂浮的符号与碎片,一道光从湖面照入心底,仿佛过去与未来都汇聚于此。我惊醒,泪水悄然滑落,却并无悲意,只是一种深刻的回响。
星光洒落湖面,我在日记里补下了一句话:“乔尔蓬阿塔,不是晨星之父,而是归心之所。”
第二天清晨,我在湖边再一次独自静坐。雁群从远方掠过,湖面泛起涟漪。我将那颗小女孩送的石子装进背包,轻轻拍了拍《地球交响曲》的封面,说:“好了,是时候出发了。”
路过那家音乐咖啡馆时,老者站在门口向我挥手告别。我点头回应,却没说话,因为这座城市已经替我说了再见。
我再次回望那片湖水,心底仿佛传来一句低语:“每一滴水,都记住你的名字。”
车子驶出小镇时,朝阳正升起,照亮前方蜿蜒的公路,也照亮我心中那未完的旅程。
我在车窗上写下:“晨星之后,便是晨路。”
普热瓦利斯克,那是下一个名字沉甸甸的城市。它像是一页未读的信纸,等着我写下新的章节。
我深吸一口气,关上笔记本。此刻,一种奇特的情绪在胸口流淌——既是告别,也是召唤。
“晨星之城,你在我心中点亮了一盏灯。而我,要追着这光,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