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倚靠垛口的正规士兵猛地转身,动作整齐划一,沉默地操起早已备在身边的反曲弓或强弩。手指熟练地划过弓弦,随即从箭囊或脚边的箭捆中抽出长长的箭矢,将闪着寒光的镞尖朝下,一根根深深插进垛口砖缝的泥土里,排列得如同等待收割的死亡禾苗。
与每一名弓弩手配合的流民士兵们,脸上带着恐惧和决绝。他们有的拿着环首刀和蒙皮木盾,有的攥紧长槊的木质槊杆,将身体死死贴在箭垛凸出的砖石上,尽可能缩紧每一寸肌肉。他们透过垛口的缝隙,死死盯住城外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恐怖面孔。
其他的流民士兵则像工蚁般奔跑起来。他们两人一组,咬着牙,青筋暴起,将一捆捆沉重无比的箭镞从阶梯口抬出,踉跄着小跑,分发堆放到各个战位触手可及之处。
还有一些人蜷缩在堆积如山的滚木和礌石后面,双手无意识地用力触着粗糙的石块,身体微微前倾。只待一声令下,便要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些毁灭性的重物抬起来推下城去。
汪苍麾下的五百名正规军和一千名流民士兵从南门疾驰而至,脚步声就像打雷一样。
阿奇立即指挥这五百精锐沿一里半的城墙均匀布防。每个士兵都像精准的齿轮般嵌入防御体系,随时准备接替箭垛后的弓弩手。
那一千流民士兵则涌至正规军后方,他们的任务明确:平时负责投掷滚木礌石,待敌军登城时便用血肉之躯与敌人短兵相接。
城下的羯人战鼓陡然加速,鼓点如暴雨般倾泻。\"嗖嗖嗖\"——密集的箭雨撕裂空气,黑压压的箭矢如同蝗群般扑向城头。阳光被瞬间遮蔽,城墙仿佛笼罩在移动的阴影之下。
\"嗷——\"恐怖的狼啸声再次响起,这次的声势更加骇人,仿佛万千饿狼同时在原野嚎叫。城下的步兵方阵如潮水般涌至护城河边,以城门为轴心分成两个两千人队,在长达半里的战线上同时发起猛攻。
\"咚咚咚咚\"城头战鼓擂响,节奏快得令人心悸。
\"放箭!放箭!放箭!\"屯长、都伯和什长的命令声此起彼伏,粗细高低各异的嗓音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场生死攸关的大合唱。
\"啊——\"城下传来凄厉的惨叫,人体坠入河中的扑通声不绝于耳,浑浊的河水溅起带血的水花。
又一波箭雨的呼啸声从城外袭来,黑压压的箭矢腾空而至,在阳光下闪着致命的寒光。城头上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呐喊:\"举盾!避箭!\"
木盾纷纷举起,箭镞叮叮当当砸在盾面上,如同冰雹击打屋顶。不时有弓弩手中箭倒地,被同伴迅速拖到后方。医官猫着腰在垛下穿梭,手中的绷带很快染成鲜红。汪苍的士兵立即补上空位,动作流畅地拿起弓弩,搭箭还击。
云梯队开始冲锋。羯人士兵们扛着梯子如蚂蚁般涌向城墙。
箭矢如雨点般飞上城头,守军以箭垛为掩护,与城外展开对射。无数箭矢在空中交错飞过,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收尸队忙着搬运尸体,沉重的脚步声在城头回荡。医护兵紧张地包扎伤口,重伤者被紧急抬下城墙。血水顺着城墙砖缝蜿蜒流淌,在夯土绘出诡异的花纹。
马清始终端坐胡床,面沉如水。方信和阿奇在他身后张弓射箭,每一声弓弦颤动都带走一条羯人生命。恩新则持槊而立,警惕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泽。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城外尸体堆积如山,但进攻的浪潮丝毫未减。又一波敌军涌上来,云梯再次架上城墙,木质梯身与城墙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
\"顶住!\"军官们嘶哑的吼叫声在城头回荡。
流民兵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与攀上城头的羯人展开殊死搏杀。刀剑碰撞迸出火花,惨叫声、怒吼声、尸体坠城的闷响交织成残酷的交响乐。
\"噗噗噗\"马清身后城楼的房梁上不断插上箭矢,箭羽摆动发出\"嗡嗡\"的震颤声。不少箭镞射在夯土墙上又弹回,散落在他身边。一支箭在距他的靴尖只有寸许的地方弹了一下,然后平躺在地上。
马清抬眼远眺。
羯人中军的一万步兵主力已经渡过黄河,正朝这里疾驰而来,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日头已经偏西,正是未时下半段,阳光最毒辣的时候,炙热的空气扭曲着视野。
只要耗尽这批攻城的步兵,就可以实现他的计划。马清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一,二!\"城上开始喊着号子往下扔滚木礌石。巨大的圆木沿着城墙滚落,带起阵阵烟尘。一锅锅滚烫的粪汁被倾倒下去,恶臭顿时弥漫开来,城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嚎。
\"啪\"的一声,一架云梯搭上了右边城墙,距离马清仅百步之遥。梯身还在晃动,就有羯人开始向上攀爬。
四个流民士兵操着叉杆奋力将云梯顶了出去。云梯在空中划着弧线向下倒去,带起一连串绝望的尖叫。
\"啪啪啪\"接连不断的声响中,更多云梯搭上了城墙,如同巨兽的触手般缠绕着城墙。
弓弩手拼命朝城下射箭,弓弦震动的嗡嗡声不绝于耳。与之配合的两名流民士兵探出身子,用长槊猛刺爬梯的羯人,用刀猛砍。叉杆不断将云梯向外顶推,士兵们的手臂都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城上城下,喊杀声、呻吟声、叫骂声响成一片,仿佛人间地狱。血腥味、汗臭味、粪汁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战场特有的死亡气息。
方琦提着角弓,在城墙上不停跑动。他朝城下放一箭,再从腰间箭囊抽箭搭弦,跑几步又放一箭。他时常挥舞手臂呐喊,有时会拉开倒地的弓箭手,亲自补射几箭,待新的弓箭手接替。
有一次他几乎将箭抵在一名羯人脖子上射出。鲜血喷涌而出,箭矢穿透那羯人的脖颈,箭羽还抵在伤口上。那个光着膀子、胸肌如铁板般坚硬的羯人,就像中了弹簧般弹下城墙,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
箭垛边不断有士兵向后仰倒,身上插着箭矢,暗红的血沿着箭槽喷射,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开始在城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