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的箭矢骤然变得密集起来!进入弓箭的有效射程,更多的守军加入了射击。破空声凄厉不绝,箭镞如同飞蝗般扑下。
倒地的羯人明显增多,鲜血开始染红黄土地。然而,这些进攻者似乎对头顶落下的死亡之雨浑然不顾,他们以五人为一组,吼着号子,用肩顶,用手抬,拼命挪动那些沉重的拒马鹿砦障碍。他们肌肉贲张,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嗖嗖嗖——”
城下,约一千名持弓的羯人迅速列出两个粗糙却杀气腾腾的方阵,每阵约二百五十列,朝着城头仰射还击。他们距离城墙超过百步,大多箭矢无力地坠落在墙根或半途,但其中不乏臂力惊人的射手,箭矢带着尖啸越过垛口,狠狠扎进城头!
十几个刚被征召不久的流民精壮,按捺不住好奇,从箭垛探出大半身子张望,瞬间被数支利箭迎面射中!惨叫声中,他们如同被折断的稻草般栽下城头。紧接着,城墙上传来了伍长、什长们气急败坏的怒吼和呵斥。
越过弓箭方阵,穿过已被撕开缺口的拒马鹿砦,担任主攻的羯人士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药剂,开始向城墙发起冲锋!
“嗷呜——嗬!”
狼嚎般的怪叫声响彻原野,仿佛有无数饿狼从地下涌出,扑向猎物。他们挥舞着大刀,刀光如同密集的螳螂臂刃,疯狂闪烁;他们抡起沉重的战斧,带起的风声让人不禁幻想骨头被劈碎时那可怕的“咔嚓”声;他们高举着铁锤,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的头颅砸成爆裂的西瓜!
然而,这狂野的嚎叫并未持续太久。冲在最前面的五六百名羯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出三十余步后,脚下突然传来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和凄厉的惨叫!
他们踩中了预先埋设的木钉板!尖锐的木钉轻易刺穿了他们简陋的皮靴,甚至有些直接从脚背穿透出来,带出淋漓的鲜血。更倒霉的是,有些木钉直接折断在脚掌骨头里,这意味着即便活下来,也可能终身残废。
受伤者剧痛之下想停下,却被后面完全刹不住脚步的汹涌人潮狠狠扑倒、践踏!一时间,冲锋阵型的前端人挤人地摔作一团,惨叫声、咒骂声、骨骼被踩碎的闷响取代了冲锋的狼嚎。
后续的羯人踉跄着绕过或踩过倒地的同伴,继续向前猛冲,却又纷纷惊呼着栽进了一丈多深的堑壕之中!沉重的坠落声和痛苦的呻吟立刻从壕底传来。
“射,射死他们。”城头上,什长,都伯们挥舞腰刀,朝弓弩手们发布射击的命令。
此时,羯人士兵们正处在城头弓弩的最佳射击距离上。
城上的弓弩射击的箭镞就像下雨一样倾泻下去。箭镞猛烈,精准,如同冰雹般倾泻在堑壕附近区域,将那里变成死亡的陷阱。又有数百名羯人倒在了这片死亡地带。
“铛啷啷——铛啷啷——”
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鸣金声终于从流寇后阵响起。剩下的一千多名羯人士兵如蒙大赦,毫不犹豫地转身后撤。他们撤退的速度丝毫不亚于冲锋时的迅猛,连跳带跑,狼狈不堪。对于受伤倒地的同伴,他们粗暴地拽起胳膊,像拖拽麻袋一样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拉扯着向后跑,全然不顾伤者的惨嚎。
落在最后面的撤退者,又成了城上弓箭手的活靶子,不断有人中箭扑倒。
喧嚣的战场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零星的痛苦呻吟和哀嚎。尘土缓缓沉降,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姿态扭曲的羯人尸体,如同死去的蛆虫。一些重伤未死的仍在血泊中无力地翻滚、抽搐。满地原本鲜红刺目的血液,正慢慢地、不可避免地渗入泥土,凝结成一片片污秽的黯黑。
浓重的血腥味和土腥气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整个战场上空。
城墙之上,短暂的死寂被一声粗犷的吼叫打破。
一名体格魁梧、浑身血污的流民士兵猛地挺直身子,将手中长槊奋力举向空中,喉咙里迸发出沉闷如牛哞的呐喊:“跑了!胡狗跑了——!”那声音混着沙哑与狂喜,竟穿透了战场上空尚未散尽的硝烟,远远荡开。
“胜了!我们打胜了!”另一名年轻的流民士兵跟着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环首刀和蒙皮破损的盾,在垛口间笨拙地跳跃。
这情绪如同火星落入枯草堆,“赢了!”“守住了!”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迅速连成一片。更多劫后余生的流民士兵跟着嘶吼,有人甚至用脚底拼命跺着脚下的城砖,发出沉重而原始的“咚!咚!咚!”的节奏。
“嚷什么!都想找死吗?!”军官暴戾的呵斥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老子训斥不成器的儿子,“都给老子缩回窝里去!绷紧弦!仗还没打完!”
“哎哟!”一个蹦得最高的士兵屁股上立刻挨了狠狠一脚,疼得他惨叫一声,瞬间萎顿下去,那叫声里充满了委屈和惊惧,刚才的兴奋荡然无存。
刚刚腾起的小小骚动被迅速压灭,城头再次被一种更为复杂的寂静笼罩。只剩下士兵之间压抑不住的、如同深夜窃窃私语般的嗡嗡声,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和武器磕碰的轻响。
“阿奇!”马清没有回头,目光仍死死锁在城外狼藉的战场上,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命令道,“去看看汪苍那边的情形!”
“诺!”阿奇用尽全力应了一声,脖颈上青筋虬起。他猛地转身,朝着传令兵的方向用力挥手,声音拖得老长:“马——!”
一名瘦小的辅兵牵过一匹矮健的蜀马。阿奇一把夺过缰绳,脚踩马镫,利落地翻身而上,右手狠狠一拍马臀。战马嘶鸣一声,驮着他沿着城墙内侧的马道疾驰向东。
城头后方开始忙碌。
临时组织的民夫收尸队咬着牙,两人一组,沉默地将十几具被箭矢贯穿、鲜血尚未凝固的尸体抬起,踉跄着运下陡峭的阶梯。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医官和助手组成的医护队穿梭其间,将呻吟的伤员拖到垛下阴影里,手脚麻利地剪开衣物,用布条和金疮药处理伤口。重伤者则被迅速抬上门板,哀嚎声渐渐消失在通往城下的甬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