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赵俊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他伸出左手,也拍了拍马清的手臂,“我知道,我一直都很平庸,也没什么大出息。但我也想做点大事。也许这次,我能证明自己。”他咬了咬嘴唇,目光在火光中闪烁了一下,“我等你的消息。”
“好!”马清重重吐出一口气,放开赵俊的手,转而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走吧!”
赵俊朝马清郑重地拱了拱手,不再多言,猛地转向身后的四名士兵,扬起胳膊,低沉地喝了一声:“走!”随即率先转身,身影迅速融入城门外的无边黑暗,向着东北方向那座孤峰走去。
“府君,我去送他们一程,您先回吧。”高山手扶着刀柄,对马清道。
他身后,那两个什队的士兵挑着担子,举着火把,沉默地依次走过,响起一阵扁担承受重压的“咯吱”声、火把在夜风中摇曳的“呼呼”声,以及杂沓而谨慎的脚步声。
马清拍了拍高山的肩膀,他理解高山与赵俊的交情,但也担心送行过久反而影响军心。
“放心,他会没事的。”他低声对高山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明日必是一场恶战,你早点回来,不要打扰他们最后休息的时间。”
高山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追了上去。
第二日,黎明到来,范县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彻底进入全面的战时状态。
范县城下是一道引濮水而成的人工护城河。原本河宽五丈,深一丈五,只是承平已久,失于维修,河道中泥沙淤积,宽只有两丈,深不到五尺。若组织挖掘,工程太大,而且民力也不够只得作罢。短时期内只能做一些见效快的工程。
郎玮组织百姓另外再在护城河外三十步远的距离上,挖了一条一丈宽,六尺深的堑壕。堑壕前埋了一道伪装好的木钉板。
木钉板的制作,是将山上砍来的竹子,树干削成钉,用火锅翻炒。再将这些变硬的竹木钉子钉在木板上。
木钉板前面三十步是拒马鹿砦。拒马鹿砦再往前五十步到一百步的范围内,撒上了铁蒺藜。
城墙外壁提前挂上了用生牛皮和坚韧藤条制成的巨大篦篱笆,用以防御箭矢和火箭。
城头上,三角形、方形的各色旌旗密密麻麻地竖立起来,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每个箭垛旁都堆满了张弦待发的弓弩和成捆的箭矢,滚木礌石堆积如山,还有闪着寒光的燕尾炬。
太阳逐渐升高,照亮了城外空旷的原野和更远处弥漫的尘烟。
第一批返回的斥候进了城,他们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流寇大军先头部队已距离黄河北岸不足五里!
城头之上,气氛骤然绷紧。士兵们开始急促而有序地跑动穿梭,铠甲的叶片摩擦发出哗啦的声响,脚步声混杂着军官短促的口令,在砖石上踏出紧迫的节奏。
方琦和汪苍两校各自明确了防区。方琦负责压力最大的北面和毗邻部分沼泽的西面,汪苍则防守东面和南面。他们麾下各有一千名经验丰富的正规士兵,以及两千五百名新编练的流民精壮。
防守策略是:八百名训练有素的正规士兵被安排为第一线的弓弩手,他们将是远程打击的主力。各留下两个屯(共两百人)的正规军作为关键的机动预备队,随时准备扑救危机地段。
那两千五百名流民精壮,由于缺乏操作复杂弓弩的训练,他们的任务更为残酷直接——向城下投掷致命的滚木擂石,以及用手中的刀槊,与任何攀上城头的敌人进行血腥的白刃战。
防守的基本单元是三人小组:一名持弓弩的正规士兵隐藏在箭垛的凹处,他是小组的核心;在他身旁箭垛的凸处,则是一名流民刀盾兵和一名流民长槊兵,他们负责保护弓弩手并应对近战。在他们脚边,放着一支沉重的、用于推拒云梯的叉杆。
范县城墙每面长约一里半,八百名弓弩手及其配属的辅助士兵,恰好能严密地覆盖每一个凹凸的箭垛。
在距离箭垛后方约三丈远的地方,堆满了如山般的擂石和滚木。几口临时砌起的大炉子已被点燃,熊熊火焰舔舐着锅底,锅里熬煮着恶臭扑鼻的粪汁,翻滚的浓稠液体冒着黄绿色的气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几乎能让空气扭曲的恐怖气味。
马清登上了北城楼旁预设的指挥位置。他身着结实的两裆铁铠,腰间挎着蜀刀。他坐在一张胡床上,这个位置略高,能越过垛口,清晰地望见远方那条如同黄龙般滚滚奔流的黄河。他的身后,另外三张胡床上分别坐着同样披挂铁甲的方信、阿奇以及负责北面防务的方琦。
他的右手边稍远处,是由旗手、金鼓手以及持有笳、箫、铙鼓等乐器的六十人组成的信号队。
信号队队长叶回身披筒袖铁铠,神情肃穆,站在马清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如同雕塑般。左后方是忠实的恩新。他的手始终扶在刀柄上,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最后几批斥候陆续撤回城内。
综合他们带回的情报:来袭的流寇乃是约五万人的羯人军队,其中夹杂着两万他们的家眷,还有大量被掳掠来的晋人妇女和堆积如山的财物辎重,这些累赘由后军一万名士兵护卫。真正能用于机动作战的兵力约为两万人。
巳时刚过,最后一批的一百名斥候飞马入城,他们报告:流寇前军一万人中,有六千骑兵;中军一万人中,也有三千骑兵;后军则是一万步兵护卫着家眷和辎重队伍。后军有非常多的马车和牛车,家眷大多都是妇孺。
马清感觉,后卫的一万军可能不会参加对范县城的攻击。
当最后一名斥候的马蹄声消失在城门洞内,沉重的城门轰然闭合的同时,远在天际线、黄河北岸的方向,稀疏的、如同撒落的黑芝麻般的点子出现了。
马清从胡床上站起身,大步走到箭垛边,抬起右手搭在额前,遮住有些刺眼的阳光,极目向北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