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一片死寂之中,周利贞忽地偏首轻咳,单薄肩背微颤,蒙眼目遮下的肌肤浮起两片绯色,唇间溢出的咳声细碎,偏又拖着几分绵软的尾音,倒像是故意要人听见似的:
“如此,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唐突?
可这不是少东家所求吗?
不然刚刚那番装病干什么?
童老大夫挠头不解,下意识看了一眼小九,小九赶忙摆手,满脸‘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的神情。
两人都还没打完一个眼神官司,却又听自家少东家极快的自顾自将话接了下去:
“不过,童神医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童老大夫:“......”
小九:“......”
周利贞掩住因激动而不慎磕红的唇齿,细语道:
“总归是要成婚的,如今时机正好,等我们成婚后,身子说不准...不,一定能好的。”
“等成婚后,就离了崇安,再往南搬迁一些,寻个冬暖夏热的地方安居,置办三五家业,一心一意,共挽鹿车......”
星星点点的盘算一一到来。
后面的童老大夫没细听,但丝毫不影响他大受震撼——
这不是打算的挺好的吗!
少东家只怕是早早就准备同表小姐白首到老了,这还‘唐突’什么?
周余两家父母长辈知会一声,说不准今晚就能成婚,而他,没准还能坐媒人席呢!
童老大夫颇为自得,小九也是松快了不少。
只有余幼嘉,脸色不太好看。
她打断了众人不知何故萌生的‘默契’,蹙眉道:
“真的没有办法再治治?情况已经坏到需要寻人去给表哥冲喜?”
“不说咱们现下没办法找到合适的小娘子......单说哪怕是找到愿意嫁入周家的小娘子,对人家小娘子也不公平吧?”
小九:“?”
童老大夫:“?”
还在窃喜的周利贞:“......?!”
童老大夫得意的神色还挂在嘴边,一听此言,双目圆瞪,直接傻眼——
合着说了半天,余家小娘子压根没有意识到说的是她与少东家的婚事啊!?
这两人不是情投意合啊?
不,不对,刚刚少东家分明下了极大心思‘勾引’来着......
如此,怕不是只有少东家一人单相思吧?
余小娘子她,她,她没开窍啊!!!
余幼嘉自觉说的明白,抬眼一瞧,三张脸四只眼都对着自己,一时间也有些无语:
“难道不是吗?”
和治病有一点点关联,还又是大夫提出的‘成婚’,那不是冲喜能是什么?
说句十分不好听的话——
哪怕是表哥同意成婚,脾性温和的他应当不会愧对冲喜的小娘子。
可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娘子,难道就活该与表哥成婚,担惊受怕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末路,抱着表哥的牌位过一辈子吗?
余幼嘉自觉自己已表述的十分清晰,而其他人,果真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童老大夫怔了好久,好半晌,才看了一眼沉默的少东家,又给小九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童老大夫纠结试探道:
“那要不......要不我再治治?”
“治治吧!”
“...行。”
“好!”
余幼嘉,周利贞,小九三人异口同声。
余幼嘉松了一大口气道:
“这才对嘛!都还没有尽力过,怎么就直接放弃,跳到冲喜了呢!”
“童老大夫,咱都知道您是神医,不用藏私了,您一定行的!”
余幼嘉夸完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童老大夫,还不忘记宽慰表哥:
“表哥,你且安心,大夫一定给您治好。退一万步说,纵使是治不好,往后你若不成婚,没有子嗣,我以后也一定给你养老,给你摔杯。”
“还记得你原先给我送粮食时的事儿吗?我早把你当做义父——咦?!”
“主子!”
“少东家!”
两声关切的喊声下,周利贞应声而倒。
余幼嘉下意识想去扶,却被满脸一言难尽的小九劝了开来:
“表小姐,您要不先歇歇罢......您太会说话,少东家好像有点死了......”
也对。
余幼嘉后知后觉,哪有人家正生着病,还说‘摔杯’之类的丧气话......
余幼嘉只得往后让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小九将人扶进了内室之中,又在外一直等着童老大夫给表哥诊治。
等了半晌,方才等到童老大夫缕着胡须,独自一人长吁短叹的出来。
余幼嘉早已等候许久,见状立马上前询问:
“情况不好?”
童老大夫看着面前‘虽真心关切,但仍不解其意’的余小娘子,到底是只能无奈摇头道:
“这回是真得开猛药了......”
余幼嘉面色沉重,童老大夫及时住了嘴:
“不过倒也不算大事,且放心吧。”
“有老夫在,哪有什么治不好的病人,有老夫的药下去......只要你别继续气你表哥,晚几天估计就能生龙活虎了。”
闻言,余幼嘉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应道:
“那就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
余幼嘉一边取出早已准备许久的陶瓶,一边将原本此行的目的一一道来。
童老大夫接过陶瓶,打开闻了闻,略有些诧异:
“那蒋掌柜的黑心连老夫一贯都有耳闻,他药铺不开后,竟又开始和小娘子你抢生意了?”
余幼嘉点头,童老大夫顺势将陶瓶内的果酱倒在掌心,仔细观摩:
“嗯......光看颜色也看不出是不是烂果熬制......”
那些果酱在童老大夫的掌心流淌,余幼嘉看的分明,蒋掌柜家的果酱除却色泽比自家的果酱稍黑一些,似乎浓稠度也稍差一些。
但除此之外,却是再看不出什么。
余幼嘉等着个结果,童老大夫想了想,却是直接将手里的果酱吃进了嘴里。
余幼嘉一惊,童老大夫却笑道:
“没事儿,医者本当该尝百草,看来看去,都不如切实体会一遭。”
“虽老夫身子不似年轻时康健,可这也刚刚好,若老夫都倒下了,那其他人便更不能吃了。”
“嗯......就让老夫先仔细品品——嗯?——嗬,嗬嗬——”
童老大夫突然捂着喉咙剧烈呼吸,余幼嘉心中一跳,赶忙上前试图掐住童老大夫的喉咙催吐,哪晓得刚刚伸出手去,童老大夫一声咳嗽,砸吧砸吧嘴,竟是先一步平稳了下来。
余幼嘉的手还悬在空中,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两人面面相觑,童老大夫哈哈大笑:
“呛到而已,不是有毒!蒋掌柜这东西,我一瞧就知道是无毒无害的!”
“平日只见你这皮实猴子让他人吃瘪,今日老夫可算是报仇了哈哈哈——”
老顽童。
真的是老顽童。
可偏偏也就这么一副老顽童做派,令余幼嘉稍稍松懈了些许,只是她也有些好奇:
“童老大夫怎一瞧便知此物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