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指挥塔顶端,玻璃上的霜被掌心焐出片模糊的圆。
清道夫最后几辆装甲车正歪在雪地里,炮塔还冒着焦黑的烟,残兵举着白旗往森林里缩,被守卫的枪口钉在原地。
数据流在视网膜上跳动,林寒的意识碎片像被风卷走的碎纸片,正簌簌崩解在银色代码里。
\"结束了。\"我对着玻璃哈气,白雾蒙住视线。
可这句话滚到喉咙口又咽了回去——风灌进领口时,后颈的银线突然发烫,像有人用指腹轻轻蹭过。
那是顾明哲的意识,还埋在我神经里,明明灭灭的,烫得皮肤发疼。
\"悦姐!\"阿玉的脚步声从楼梯口撞上来,军靴踩得金属台阶哐哐响,\"苏医生说...顾先生安置好了。\"
她的目光扫过我后颈,又迅速垂下去。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银线还在不在?
顾明哲的意识是不是还活着?
可我们都默契地闭了嘴,像守着块随时会碎的玻璃。
停尸房在地下一层,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发酸。
苏医生背对着门,白大褂下摆沾着暗褐的血,正用纱布擦顾明哲的手。
他的手指泛着青,我记得实验室里他体温一点点往我身体里钻的热,现在却凉得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石头。
\"他指甲缝里还有灰。\"苏医生的声音哑得厉害,没回头,\"是修发电机时蹭的。\"
我凑过去,看见他右手小指的指甲裂了道缝——上周他蹲在发电机房修零件,我递扳手时没拿稳,砸得他倒抽冷气。
当时我笑他\"博士手金贵\",现在那道缝里真卡着黑黢黢的机油,混着干涸的血。
苏医生突然攥紧裹尸袋边缘,指节白得透明:\"我发誓,会守好你的理智。
他用命换的净化程序,不能白费。\"
我蹲下来,指尖碰了碰他额头。
皮肤比雪还冷,可后颈银线猛地烫起来,像他在回应。\"他早告诉我了。\"我喉咙发紧,\"在实验室最后一刻,银线缠上我时,他说'替我看明天'。\"
苏医生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浸了血:\"你早就知道抗体是给你的?\"
\"他说'林寒的贪心配不上它'时,我就懂了。\"我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意识钻进身体时的刺痛,\"他把命缝进我神经里,让我替他走完剩下的路。\"
停尸房的灯突然闪了闪,广播的电流音刺得人耳朵发疼。
我和苏医生同时抬头,天花板喇叭里传出沙沙杂音,接着是道混着电子音的沙哑男声,像生锈的齿轮在转:\"林晓悦,你完成了陈老板未竟的使命。\"
后背\"咚\"地撞在墙上。
这声音...我听过。
在避难所断粮的夜,在丧尸群拍门的凌晨,它总在广播里响,说\"东边有篝火\",说\"再撑三天\"。
可现在它说的话,像根冰锥扎进后颈——陈老板?
那个总眯眼笑,在黑市卖压缩饼干,说\"活着比什么都强\"的老好人?
\"你是谁?\"我的声音在抖,\"陈老板早死了,清道夫屠村那天被流弹...被流弹...\"
\"我是他的原始意识,寄生在病毒主程序里的最后碎片。\"广播顿了顿,像在喘气,\"也是这一切的起点。
病毒是他研发的,净化程序是他写的,他用半条命换我苟到现在,就为等一个能走完他路的人。\"
苏医生扶住我发颤的胳膊。
停尸房的温度突然降了十度,我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响:\"所以林寒的疯狂,清道夫的屠村,都是他计划的一环?\"
\"他想看看人性在绝境里能有多亮。\"电流音突然刺耳,\"现在他看到了——你带着流民点活下来了,带着希望活下来了。\"
\"那顾明哲呢?\"我喊出声,\"他的牺牲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广播沉默了,只有电流声嘶鸣。
过了很久,它说:\"他是变数,是比计划更亮的光。\"
灯\"啪\"地灭了。
黑暗里,苏医生的呼吸就在耳侧,顾明哲的手隔着裹尸袋贴着我掌心,后颈银线烫得眼眶发疼。
等灯再亮时,广播没了声,只剩喇叭滴着水,像在哭。
\"姐?\"苏医生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抹了把脸,才发现全是泪。\"陈老板说他是起点。\"我转身往门外走,军靴踩得地面响,\"我得去查数据库...查他留下的旧资料——\"
走到门口时,我顿住脚。
指挥塔顶楼的数据库终端闪着幽蓝的光,那里存着从旧世界档案馆搬来的所有影像。
或许...或许里面有段尘封的录像,能告诉我,陈老板到底是谁,他的计划里,藏着怎样的开始。
我几乎是撞开指挥塔顶楼的门。
金属门框磕得肩膀生疼,可这点痛根本压不住后颈银线的灼烧——那根缠着顾明哲意识的神经,此刻正像被扔进熔炉的铁丝,烫得我每走一步都要咬牙。
终端机的蓝光在黑暗里晃眼。
我扑到控制台前,指尖在键盘上跳得发颤——陈老板的旧资料存放在d区加密文件夹,这是三个月前清道夫进攻前,我让阿玉从黑市档案馆抢运回来的。
当时只当是乱世里的废纸,现在却成了扎进真相的刀。
“滴——”密码框弹出来时,我猛地顿住。
指节抵着下巴,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陈老板总说“活着比什么都强”,他的密码...该是和“活”有关?
屏幕突然自动亮了。
幽蓝的光里,一行血红色的字浮出来:「致林晓悦:用你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开锁。」
第一次见陈老板?
是在流民点断粮的第七天,我攥着半块发霉的压缩饼干堵他的摊子。
他眯眼笑,说“小丫头片子,拿命换粮?”我梗着脖子回:“拿命换,但得换个活法。”
手指按在键盘上,敲下“换个活法”。
“咔嗒”一声,文件夹开了。
最顶层的影像文件闪着琥珀色的光,文件名是「终局备忘录——陈正平」。
我按下播放键的手在抖。
屏幕先是雪花,接着映出张布满皱纹的脸。
那不是我熟悉的陈老板——他没穿黑市商人的旧棉袄,白大褂胸口别着“病毒研究所首席”的胸牌,眼睛里燃着我从未见过的火。
“如果你们听到这段话,说明我已经死了。”他的声音比广播里更苍老,却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但我留下了顾明哲、林寒...还有你,林晓悦。”
后颈银线“嗡”地炸开。
我踉跄着扶住桌沿,指甲在金属上抠出白印。
屏幕里的陈老板抬手,指节上有道和顾明哲类似的旧疤:“二十年前,我在实验室发现了能改写人类基因的病毒。它能摧毁,也能重塑——但需要载体。”
画面闪了闪,切到年轻的陈老板。
他站在玻璃舱前,舱里躺着个穿病号服的女孩,侧脸和我有七分像。
“她是我的女儿,也是第一代实验体。”老年陈老板的声音叠加上来,“可她承受不住,意识崩溃前,把记忆碎片封进了基因链。”
我突然头痛欲裂。
有画面在眼前闪:白大褂的人举着针管逼近,消毒水味刺得鼻腔发酸;玻璃窗外飘着雪,和现在指挥塔外的雪一模一样;还有个声音在哭,喊着“爸爸,我疼”——那声音,和我每次发烧时梦里的抽噎,重叠了。
“后来我找到了你。”老年陈老板的脸重新填满屏幕,“在福利院的档案里,你是孤儿,却带着和我女儿相同的基因标记。我给你植入了记忆锁,平时是穿书的幻觉,关键时会觉醒。”
我猛地扯后颈的银线。
它烫得像烧红的铁丝,可这次不是顾明哲的意识——是另一段记忆在翻涌:十二岁那年发高热,迷迷糊糊听见仪器响;十六岁填高考志愿时,鬼使神差选了生物系;还有穿书前的那个夜,我在实验室加班,显微镜下的病毒样本,和末世里的丧尸病毒,纹路一模一样。
“你的基因中藏着我女儿的记忆片段,”陈老板的声音突然沙哑,“你是唯一能真正理解并驾驭病毒的人。林寒疯了,他想当神;顾明哲...他是我也没算到的变数,他的纯粹,能净化你基因里的暴戾。”
眼泪砸在控制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顾明哲修发电机时裂了的指甲会心疼,为什么他说“替我看明天”时,后颈的银线会自动缠紧——那不是穿书者的共情,是刻在基因里的共鸣。
“林晓悦,接下来的选择,将决定人类是否还能拥有未来。”陈老板的影像开始模糊,像被风吹散的雾,“顾明哲用命换的净化程序,需要你的基因做钥匙。你可以选择摧毁它,让人类回到旧世界的平庸;也可以...”
“也可以怎样?”我扑到屏幕前,指尖几乎要戳穿玻璃。
可影像已经消失,只留下一行血字:「答案在你后颈的银线里——那是顾明哲的意识,也是你女儿的记忆。」
指挥塔外的风突然大了。
我退后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窗台。
仰头望夜空,雪片落进眼睛里,涩得发疼。
后颈的银线还在烫,这次不是顾明哲的温度,是另一段更柔软的意识在苏醒——像有人轻轻摸我的头发,说“阿悦,别怕”。
屏幕突然暗了。
我望着自己在黑屏里的倒影,眼角还挂着泪,可嘴角却勾出抹苦笑。
原来我以为的逆袭,不过是另一场实验的延续;我以为的先知,不过是前世未竟的记忆。
“顾明哲...”我摸着后颈的银线,声音轻得像雪,“你说替你看明天。可明天...到底是陈老板的计划,还是我们的选择?”
夜风卷着雪灌进来,吹得控制台的纸张哗哗响。
其中一张飘到脚边,我弯腰捡起——是顾明哲手写的净化程序笔记,最后一页画着朵歪歪扭扭的花,旁边写着“给悦悦的春天”。
后颈的银线突然温了。像有人隔着皮肤,轻轻握了握我的手。
屏幕突然又亮了。
这次没有影像,只有一行滚动的字:「林晓悦,你该去地下实验室了。」
我捏紧那张画着花的纸,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