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制住的弗蕾妲变身的始祖巨人,仍在进行着徒劳的挣扎。她巨大的手臂奋力地撑在覆满晶体的地面上,如同两座巍峨的支柱,试图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顶起。
粗壮的肌肉在巨人化的躯体表面隆起,蒸汽伴随着低沉的、困兽般的吼声从她的口鼻和身体各处喷涌而出,在奇特的洞穴光芒中扭曲变形。
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发力,庞大的身躯在重压下微微颤抖,但那块被格里沙刻意挑选、分量惊人的高台碎片,死死地压在她的后背上,如同沉重的命运枷锁。
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顶开那块石头,更无法借此站起身来。她的挣扎显得如此有力,又如此绝望。
格里沙变身的进击的巨人则显得冷静而高效。
他巨大的手掌,动作带着一种不属于巨人躯体的精细,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支为了对付巨人而特制的大号针筒。
针筒的金属外壳在晶体幽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没有丝毫犹豫,锁定目标——弗蕾妲巨人后颈附近的区域,那是所有巨人力量的源泉和宿主所在。
巨大的针尖带着撕裂血肉的声音,准确而果断地扎入了弗蕾妲巨人的身体。
几乎是针筒内液体被注入的瞬间,药剂的效果便立竿见影。
弗蕾妲巨人原本剧烈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生命力一般,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迟钝,动作从刚开始的剧烈颤抖,变成了机械的、最后是完全的凝固。
更加骇人的是,她巨人身体的表面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原本富有弹性的、如同血肉一般的表皮,迅速失去水分,变得干枯、苍白,然后如同被烈日曝晒了千万年的泥土一样,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皲裂。
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裂痕迅速爬满了她的全身,从裂缝中喷出的蒸汽不再仅仅是热量,似乎还带着某种消散的力量。
这个过程还在加速。皲裂的皮肤开始成片地剥落,然后,更深层的血肉也开始了恐怖的失水和气化。
肉块在蒸汽和光芒中迅速萎缩、模糊,直至完全消散,只剩下一层层如同白骨般的结构。
但这骨骼也未能维持多久,在药剂的作用下,骨骼表面也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然后在伴随着轻微的“噼啪”声响中,化作更为细碎的蒸汽,融入了周围弥漫的白雾之中。
弗蕾妲庞大的巨人身躯,就像一座用冰雕刻成的巨大雕塑,在高温蒸汽的炙烤下迅速融化、蒸发,从外到内,从血肉到骨骼,都在快速地、不可逆转地化为乌有。
整个骇人的过程,被按倒在地、嘴里塞着破布的罗德·雷斯,全程目睹。
他拼命挣扎的身体在看到弗蕾妲巨人开始崩解的那一刻,彻底僵住了。他那双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弗蕾妲巨人正在消散的身影,瞳孔里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
力量……雷斯家族赖以生存、代代相传的始祖巨人之力,要保不住了。
那巨大的、如同神明般的形态,正在自己眼前如同尘埃般消散。
所有的抵抗、所有的希望,都在现实残酷的铁拳中崩溃。
他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像受伤野兽般的悲鸣。
随后,整个身体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彻底放弃了所有的挣扎,瘫软地、如同破布娃娃一般,无力地瘫坐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只剩下眼角无声滑落的泪水。
当弗蕾妲的巨人形态即将消失殆尽,原本被压在巨人后背上的那块巨大石头,“轰”地一声,重重地砸回了地面,激起一片尘埃。
而就在石头附近的位置,一个人影蜷缩着躺倒在地面上。
正是已经恢复人形、并且完全昏迷过去的弗蕾妲。
她脸上带着痛苦和虚弱,脸色因为刚从巨人身体中剥离而显得格外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失去了所有力量,脆弱不堪。
几乎在弗蕾妲倒地的同时,格里沙变身的进击的巨人也开始了自己的消散过程。
他的后颈处喷涌出大量的蒸汽,身体开始迅速萎缩。
在蒸汽缭绕中,格里沙的身影从巨人后颈的空腔中钻了出来。
他浑身被汗水和蒸汽浸透,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辨明的表情。
是复仇的快感?是完成目标的疲惫?还是对艾尔迪亚未来的深沉忧虑?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地下洞穴中有些清冽的空气,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苏醒。
他站直身体,环顾四周,确认了弗蕾妲的昏迷状态和罗德的彻底崩溃。
这场短暂而关键的战斗结束了。
他成功了。
“把他们都带走。”
格里沙的声音从巨大的进击巨人身体中传出,带着蒸汽的模糊和低沉。
随着始祖巨人的形体彻底气化消失,洞穴内的喧嚣也随之平息。
只剩下那块巨大的石板,无声地宣示着刚刚发生的巨大变故。格里沙的巨人形态也开始快速萎缩,如同融化的雕塑。
小队成员在格里沙的指令下迅速行动起来。
尽管内心因刚刚目睹的场景而震撼不已——尤其是格里沙医生竟然也是巨人化能力者,但严明的纪律和长期的训练让他们立刻进入了执行模式。
几名士兵迅速冲上前,将瘫软在地的罗德·雷斯和其他尚未逃离的雷斯家族成员控制住。他们用绳索捆绑,动作迅速而利落,堵住了他们的嘴,防止他们发出任何声音。
其中一名负责医疗支援的女士兵,此刻强忍着内心的震惊和担忧,快步走到昏迷的弗蕾妲身边。
为了确保目标的安全和控制,在格里沙的眼神示意下,卡拉从特制的医疗箱中取出了另一支小剂量的巨人抑制剂针筒,谨慎地扎入了弗蕾妲的手臂。
药剂注入,弗蕾妲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呼吸似乎变得更加平稳,但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额外的抑制剂是为了确保她短时间内不会再次巨人化,彻底丧失反抗能力。
紧接着,小队沿着来时的地下通道,迅速而有序地撤离。
洞穴中的奇特光芒渐渐被身后甩开,重新回到了那潮湿、冰冷、弥漫着霉味和陈腐气息的隧道。
火把的光芒再次成为唯一的指引,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刻满模糊壁画的墙壁上,如同一群沉默的幽灵。
与来时不同的是,归途的步伐要快得多,带着完成任务后的急切和疲惫。
他们从教堂某个隐蔽的入口回到地面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夕阳的余晖将远处的山峦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橙红色,与地下世界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空气中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味道,是久违的、属于地上的气息。
他们在教堂附近的一处隐蔽的林地边缘,迅速建立了一个临时的营地,生起了小堆篝火,火焰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阴影和地下带来的寒意。
俘虏们被押解到一辆改装过的、加固了车厢的马车里,由几名士兵严密看守。其他人则在篝火旁休息、清理装备,同时等待着上级的到来——等待着团长弗提。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就在夜色即将完全笼罩大地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
当弗提的身影出现在篝火的光亮中时,原本有些放松的队员们,瞬间挺直了腰板,眼中的疲惫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和尊敬所取代。
“团长!”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问候声,所有队员都站了起来,眼神中闪烁着对这位年轻指挥官的崇拜。
弗提,即使在这样的临时营地,也带着一种独特的领袖气质。
他的目光锐利而充满智慧,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让人感到安心和受到鼓舞。
弗提没有摆出任何架子,他走上前,微笑着,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每一个队员的肩膀。
他低声和他们简短地寒暄了几句,询问他们的状况,然后用坚定而赞赏的语气表扬了他们在这次任务中的表现。
“干得好,”他说,“你们都是最优秀的士兵,我为你们感到骄傲。”简单的几句话,让士兵们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放松,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和荣幸。
最后,弗提走向了格里沙。
格里沙已经从巨人形态中恢复,但身体和精神都显得有些透支。
他坐在一个临时搬来的木桩上,低着头,正在用一块布清理手上的伤口——那是他变身时留下的痕迹。
他紧绷的肩膀此刻有些垮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卸下重担后的疲惫和虚弱,仿佛那场关乎世界命运的战斗,也耗尽了他大半的精力。
弗提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他身边坐下,陪他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着格里沙那带着沧桑和坚毅的侧脸,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但什么也没说。他理解格里沙背负的重量,也看到了他此刻的放松。
短暂的沉默后,格里沙率先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低语:“不负你的期望,我抓到他们了。”
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在向自己,也向弗提做出一个最终的汇报。
弗提闻言,转过头,带着一丝略显夸张的奇怪眼神看向格里沙,随即轻笑出声。“我可没有怀疑过我们的……进击巨人。”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拿起一串插在篝火旁边、已经被烤得金黄冒油的肉串。肉串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与刚刚经历的地下世界的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弗提将其中一串递给了格里沙。
“尝尝吧。”他语气轻松地说道,仿佛刚刚结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狩猎。
“这是我烤的。”他指了指篝火旁简陋的烤架,带着一丝自豪,然后看着格里沙那疲惫的眼睛,补了一句,“请,也表扬一下自己吧。”
这句话既是对格里沙个人巨大付出的认可,也是一种让他从紧绷状态中放松下来的暗示。
弗提没有提及被扣押在马车里的雷斯一家。
稍晚些时候,夜色已深,临时营地里只剩下篝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和守卫们压低的交谈。
在士兵们搭建的一顶简易帐篷里——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一个用防水布和支架围成的、隔绝了外界视线的空间。
弗蕾妲正躺在一张行军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先前注射的抑制剂效力仍在,她虽然不再是恐怖的巨人,但仍处于昏迷中,脸色苍白,呼吸平缓而微弱。
弗提,这位年轻的团长,独自一人走进这处临时的“病房”。
他的身上还带着白天的风尘仆仆和一丝疲惫,但目光依然清澈而锐利。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弗蕾妲那张昏睡的脸。
这张脸,与他记忆深处某些片段重叠,又与他们刚刚在地下洞穴里经历的血腥和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叹了口气,那声音很轻,几乎被帐篷外的风声淹没。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弗蕾妲的脸颊上方,似乎想触摸那冰凉的皮肤,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那是一个复杂而克制的动作,饱含着犹豫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
就在他准备收回手,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双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
弗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双眼睛,在帐篷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带着一丝刚刚苏醒的茫然,但很快,那茫然便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虚弱,有警惕,更有一种奇异的、近乎狡黠的光芒。
弗蕾妲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
然后,她慢慢地、却异常坚定地伸出手,抓住了弗提悬在空中的手,将他的指尖引向自己的脸颊。
她的手冰凉而柔软,带着久病初愈的无力,却又有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你在担心我对你做些什么吗?”弗蕾妲的声音很低,因为虚弱而显得沙哑,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狡黠和促狭,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犹豫。
弗提摇了摇头,并没有挣脱开弗蕾妲的手。
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那里的温度比他想象的还要低。
他收回了试图离开的动作,叹了口气,缓缓地在行军床一旁的简陋木凳上坐下。
他放松了身体,但精神依旧紧绷。
“你什么时候醒的。”他问道,语气平静得仿佛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寻常的对话,而不是刚刚结束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抓捕。
“刚刚。”弗蕾妲的回答简短而直接,那双眼睛一直锁定在他身上,没有丝毫闪避。
弗提再次陷入了沉默。帐篷里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和外面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他看着弗蕾妲,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关于这次任务,关于雷斯家族,关于始祖巨人,以及关于眼前这个女人,和她在他记忆中占据的那一角。
“你在担心我会不会怪你么?”弗蕾妲虚弱地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一丝自嘲,也带着一种奇异的理解。
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早就在乌利伯伯的记忆里看到了……关于你的那些事。”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仿佛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
“那些,他临终前传递给我的,关于他和你之间……那些隐秘的交易,那些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她握着弗提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语气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冷静,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哀伤。
“我不能反抗誓约,不能去做些什么来对抗巨人的宿命,对抗命运的齿轮……但是,我也可以选择不去做。”
“不选择像伯伯那样,用尽全力去维持那个腐朽的和平,去与你博弈。”
她侧过脸,看着帐篷的顶布,仿佛透过它能看到遥远的天空:“伯伯其实一直很想对你下手,想把你这个危险的变数彻底从棋局上抹去。”
“但他知道他不能,不是因为誓约——誓约只针对外族——而是他怕……他怕你,弗提,会对父亲动手。”
弗提的眼神微微一凛。
乌利害怕他对罗德动手?
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巨大,远超他原本的预想。他一直认为乌利是忌惮他的巨人力量和背后的势力,但害怕他对罗德动手……这其中是否还有更深的隐情?
他看着弗蕾妲,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不按照乌利的意愿行事?为什么选择这种近乎合作的方式?
弗蕾妲的脸上露出一种孩童般的、不自然的表情,带着一丝别扭和羞涩。她松开了弗提的手,转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没有为什么……”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明显的逃避。
但她还是说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难堪的真诚,“一方面是因为你……”她没有详细说明“因为你”是什么,是过去某种关系?
是她从乌利记忆里看到的他的挣扎?还是其他什么?这个含糊不清的理由,却让她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那红晕从脸颊迅速蔓延到脖子根。
“另一方面……”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真的……不想承担这种誓约了。我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就这么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