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归悦多少还是猜到元惜昭肯定还是会回来,接了驾,周旋完温承岚一行人,夜也深了。
城中估计布满了温承岚的眼线,好在她的寝居暂没人打扰。她入寝居观察片刻,就下了暗道等着接应元惜昭。
一听到暗道深处悉悉索索的动静,她就知道元惜昭果然还是一意孤行回来了。
“归悦,你今日……见到他了?”
宁归悦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却见一张全然陌生的脸,看到缪朵跟着,心下了然。
听着那略带迫切的声音,宁归悦略带无奈,低声道:“是,陛下打着犒赏三军的名义来的,京中却没有任何消息,他来塔雅,实则何为,你我再清楚不过。”
乍一听到“陛下”,元惜昭还一阵恍惚,是啊,如今温承岚已经是陛下了。
她不自觉摸着左手腕间,双鸾点翠镯下是包扎的棉纱,棉纱之下是反反复复的割伤。
“他,现在何处?”
一想到温承岚如今的模样,宁归悦一时感觉嘴像被黏住一般,难以开口。
踌躇再三,她才回应:“陛下点名留宿在了……在你还是太子妃,与他来塔雅时宿的庭院。”
暗道中只有微风,但元惜昭揭下的帷帽纱缦明显颤动一下。
宁归悦又补救道:“不过,那处行院确实是城中最豪华的,他住那里也合乎情理。”
她没说出口的是,塔雅一直还有专门的帝王行宫。
“他,怎么样了?”灯盏的光在元惜昭眼中摇曳。
宁归悦听着元惜昭一直百转千回问“他”,而自己又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和她说。
没想到元惜昭就坚定道:“归悦,明日,你帮我……”
宁归悦哪能不知道元惜昭想什么,瞥见元惜昭手腕间,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一时恼怒,索性道:“我明日带你去见他,你把一切包括同生蛊都告诉他吧,就此了断一切恩怨,若他要杀你,我不惜一切带你逃了便是。”
元惜昭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柔声道:“归悦,你自知,了断一切恩怨,哪有那么容易。”
缪朵苦恼皱眉,“你们说的真复杂,缪朵不懂。宁姐姐喜欢于哥哥,却从来不说,而元姐姐,你就为了救……”
宁归悦哪想缪朵就这样直白揭了她老底,脸色一变,忙抢道:“罢了罢了!我帮你,只是你得万般小心,现在城中都是陛下布的眼线。明日一面后,你必须马上回将军陵。”
元惜昭微微一笑,“好,我答应你。”
为免惊动他人,出了暗道,三人都留寝宁归悦的寝居。
并躺在榻上,缪朵片刻就沉睡。元惜昭和宁归悦皆是闭眼假寐。
宁归悦枕着手肘思索良久,还是翻身轻声道:“他是陛下了,性情自然也变了,还有那时他受的伤,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元惜昭眼中一片清明,背对着宁归悦,万籁无声,她低声应道:“嗯。”
这一夜,无限的思绪缠绕飘飞,元惜昭未眠,重临旧地的温承岚亦未眠……
天方破晓,宁归悦就开始准备起来,元惜昭闻声而起。一套标准护卫软甲置于桌上。
“辰时陛下会去主营看沙盘拟军,你假扮成军中护卫,隐在地形图后便可。”
元惜昭换好了衣物,高束的长发间红绸带飘扬。再加上易了容,掩去了明丽的五官,比起原本的明眸皓齿、风姿绰约。
此刻有意易容后,几近平常,还多了几分雾里看花,月中如烟的朦胧感,最不易引人注目。
宁归悦反复确认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这般,就算你再不甚被发现了,也没人认得出。”
入了主营,元惜昭就隐在悬起的长幅地形图后。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情此景,竟无意重了当年她与温承岚成婚前夕,那日依礼制不能相见,温承岚去元府,她藏在屏风后,带了面纱,假装侍女给他奉茶。
而如今……
“臣,恭迎陛下。”宁归悦的声音猛然惊醒她。
“咯吱——咯吱——”滚动的声音牵动着地面作响,越来越近。
这样声音,以前元兆卒中时,她自是听过,这是轮椅推动的声音!
元惜昭不觉迈出一步,心里一紧,继而又荡漾出一片酸涩,收回了脚步。
“绥襄将军,免礼。”毫无起伏,带着无限清冷和冷漠的声音袭来,仔细一听,还略带一丝虚弱的暗哑。
熟悉又陌生,刺入元惜昭耳中。她还是偏头望去。
曾经君子如兰、温润尔雅的太子,如众所愿成为了不怒自威、冷心冷情的九五至尊。
深邃的凤眸低垂睥睨,唇间微抿,神情不见波动,伤痛未愈,肤色更白如雪,瘦削后脸部弧度更加锋利。三千青丝未束发,缧金玉簪半入发间。
内里还是青白色,只是外面着一袭墨色金龙纹的玄裘衣,金丝精绣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地匍匐在上面,裘袍垂在千年金丝楠木制成的轮椅上。
温承岚未有任何动作,就自有一派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
宁归悦呈上城防图,“陛下,这是战后修复好的城防图纸。”
温承岚微微偏头,廷阳就上前接过,温承岚却未分丝毫视线在那城防图上。
他冷不丁道:“将军,朕此前来塔雅受了些风波,遗失了一方天青色锦帕和一蟠龙云纹匕首,可有听闻?”
宁归悦一听就知和元惜昭必有关联,跪下请罪道:“臣有罪,昔日陛下在塔雅受伤,是臣之过。还有锦帕和匕首,臣立刻派人搜寻。”
温承岚一手有一搭没一搭放在一旁,“将军认罪,就回京城,陪宁老将军颐养天年吧。”
宁归悦低头拜首道:“塔雅战后事务未毕,望陛下宽限些时日,两年后臣自回京请罪。”
空气一时静默,宁归悦手缓缓攥紧。所有人都在等温承岚言语。
直到宁归悦膝间略微麻木时,才终于听到温承岚道:“准,到时朕会派于奕来接替将军。”
“于奕”二字,听得宁归悦心尖一颤。
“宁姐姐!诶?”缪朵醒来,不见元惜昭和宁归悦的身影,未多想,就忙不迭地来寻她们。
门一敞开,寒风就灌了进来。
廷阳敏锐往后一挡,又快速阖上门。
“咳咳……”温承岚不动声色紧了紧裘衣,还是忍不住闷咳起来。
宁归悦脸色一变,声厉色荏道:“缪朵,谁让你进来的!”
缪朵看着屋子里的人也意识到不对,又不懂中原礼仪,手足无措道:“哥……不对不对,陛下,我错了!我不该擅自闯进来。”
缪朵小心翼翼偷瞄温承岚的神色,她也没想到曾经那个站在元姐姐身侧,给她春风化雨之感的哥哥,现在却令她微微害怕。
“陛下,请用热茶。”一片混乱之际,平静沉稳的声音穿透而来。
廷阳试过后,抬了另一盏送到温承岚跟前。
暖热恰宜,茶香四溢,饮下一口,异常滋润,温承岚舒适许多。
回味萦绕嗓间……温承岚猛然抬头,面上冰冷的神色瞬间破裂。
他上身前倾,说不出的急切:“你站住!这茶是哪来的?又是何人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