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妖异的红月悬挂高天，像一只巨大的、流血的眼睛，冷漠俯瞰着沦陷的城市。
图书馆，顶层。
厚重的防弹玻璃窗，此刻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和干涸的污迹。
透过模糊的玻璃，能看到外面死寂的街道上，黑压压的身影在缓慢移动。
它们曾经是人。
现在，只是行尸走肉。
“嗬…嗬嗬……”
怪异的嘶吼声，如同破旧风箱拉扯，从四面八方传来，钻入耳膜，搅动着胃袋。
林枫缩在巨大书架投下的阴影里，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金属架。
胃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疯狂绞痛。
饿。
极致的饥饿感，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三天了。
自从那场突如其来的灾变爆发，他们这几个幸存者被困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天。
最初找到的一点办公室零食早已耗尽。
每一分每一秒，身体都在发出抗议，叫嚣着对能量的渴求。
空气里，除了灰尘的味道，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臭。
是楼下街道飘上来的？
还是……
林枫不敢深想。
更让他感到窒息的，不是饥饿，不是恐惧，而是身边这几个仅存的“同伴”。
曾经的同学，同事。
现在，只是共享这狭小、绝望空间的陌生人。
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
“最后半包苏打饼干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
是体育系的王磊。
他坐在不远处，手里捏着一个透明的饼干袋，里面只剩下可怜的几片碎渣。
他眼神阴鸷，像头被困的野兽，缓缓扫过在场的另外四个人。
财务部的赵刚，文员李娟，It部的孙胖子，还有他，实习生林枫。
五个人，分享着死亡的阴影，和越来越稀薄的生存希望。
“王哥……省、省着点吧。”
赵刚嘴唇干裂起皮，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哀求。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半包饼干，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王磊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省？怎么省？”
他晃了晃手里的饼干袋，碎渣在里面哗哗作响。
“就这点玩意儿，五张嘴，塞牙缝都不够！”
他的目光，如同带着钩子，猛地转向赵刚。
更准确地说，是转向赵刚死死抱在怀里的那个黑色双肩背包。
那是赵刚从一片混乱中逃出来时，唯一带在身边的东西。
“你包里！还有什么吃的？拿出来！”
王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赵刚脸色瞬间惨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身体猛地一缩，双臂抱得更紧。
“没、没了！王哥，真的没了！就是几件换洗衣服，还有……还有一些文件！”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眼神慌乱。
“放你娘的屁！”
王磊猛地从地上弹起！
他原本就身材高大，是校篮球队的主力，虽然这几天同样饥肠辘辘，饿得双颊凹陷，但那股长期运动锻炼出来的底子还在，此刻爆发出的气势，远超在场任何一人。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凶光。
“老子昨天晚上明明看到你小子偷偷摸摸往包里塞东西了！”
“以为我瞎吗？！”
“快点！拿出来！别逼老子动手！”
王磊步步紧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刚脸上。
旁边的李娟吓得脸色发白，身体微微发抖，她鼓起勇气，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劝道。
“王哥，算了吧……也许……也许真的没了呢……”
“滚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王磊头也不回，粗暴地低吼一声。
李娟吓得立刻闭嘴，往后缩了缩，不敢再言语。
王磊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他不再废话，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赵刚怀里的背包！
“啊！你干什么！”
赵刚发出惊恐的尖叫，拼命反抗。
但他一个长期坐办公室的文职人员，又饿了三天，哪里是王磊的对手？
只听“撕拉”一声刺耳的布料破裂声！
背包的拉链被暴力扯开，几件皱巴巴的衣服、一叠散乱的文件掉落在地。
还有——
半瓶只剩下瓶底一点水的矿泉水！
以及一小块用锡纸包裹的、已经有些融化的巧克力！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半瓶水和一小块巧克力上。
在这末世绝境里，这简直就是琼浆玉液，是无价之宝！
“还他妈说没有！”
王磊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如同嗜血的野兽！
他一把将水和巧克力抢在手里，动作粗暴得像是要将空气都撕裂！
赵刚彻底疯了，也顾不上恐惧，像条失去理智的疯狗般扑了上去！
“那是我的！还给我！还给我！”
他嘶吼着，双手乱抓，试图抢回那最后的希望。
“你的？”
王磊脸上露出一个狰狞无比的笑容。
他猛地抬起穿着厚重登山靴的脚，毫不留情地、狠狠地踹在了赵刚的腹部！
“砰！”
一声闷响！
赵刚的身体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猛地弓起，然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他双手捂着肚子，额头青筋暴起，脸上瞬间失去血色，痛苦地蜷缩着，连呻吟都发不出来，只有急促而微弱的抽气声。
王磊看都没看地上的赵刚一眼。
他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将那珍贵的半瓶水喝了个精光！
然后，他粗鲁地撕开巧克力锡纸，将那块已经变软的巧克力整个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旁边的孙胖子，那个平时总是一副老好人模样的It男，此刻脸色变幻不定，眼神闪烁，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视线移开，不敢看王磊，也不敢看地上的赵刚。
李娟捂着嘴巴，眼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滚落，身体因为恐惧和无力而微微颤抖。
林枫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冰窖。
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记得很清楚，灾难发生的第一天，赵刚还主动拿出过自己背包里的一小袋牛肉干，分给了大家。
那时候的王磊，虽然也焦躁，但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甚至还安慰过吓哭的李娟。
这才几天？
仅仅三天！
饥饿和恐惧，就像两只最可怕的催化剂，将人性深处最丑陋、最自私的一面彻底激发了出来。
猩红的月光，外面的丧尸，眼前的背叛和暴力……
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疯了。
王磊吃完巧克力，随手将锡纸揉成一团扔掉，满足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再次环视四周。
那双充斥着暴戾和贪婪的眼睛，掠过地上蜷缩的赵刚，掠过瑟瑟发抖的李娟，掠过眼神躲闪的孙胖子……
最后，定格在了角落里，最为沉默，也显得最为虚弱的林枫身上。
一丝阴冷的光芒，在他眼中闪过。
“外面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多了。”
王磊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投向窗外。
夜色下，那些蹒跚的身影似乎比白天更加密集，嘶吼声也更加狂躁。
图书馆周围，黑影绰绰，数量惊人。
“它们对光线、声音，还有……活人的气味，很敏感。”
他意有所指地说道，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孙胖子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肥胖的脸上血色褪尽，变得和赵刚一样惨白。
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体，远离了窗口。
李娟也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王磊，声音带着哭腔。
“王哥……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磊根本没理会她。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林枫所在的角落走去。
他的脚步很沉，皮靴踩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林枫的心脏上。
林枫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一种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王磊在林枫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阴影将林枫完全笼罩。
“小子。”
王磊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这几个人里面，你最没用。”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是个没毕业的实习生。”
“留着你，也是浪费我们本就不多的食物和水。”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与其这样耗着，不如……发挥点你最后的价值。”
林枫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惊恐而急剧收缩！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王磊那句话的意思！
发挥最后的价值？
怎么发挥？
王磊是想……是想把他从这里推下去！
从这几十层楼高的图书馆顶层推下去！
用他的身体，他的惨叫，他的血肉，去吸引楼下那些密密麻麻的丧尸！
为他们这几个“幸存者”，争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苟延残喘的时间！
“你…你敢！”
林枫的声音嘶哑干涩，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使不上力气。
“你看老子敢不敢！”
王磊眼中凶光毕露，狞笑一声，猛地伸出大手，闪电般抓向林枫的胳膊！
“不！”
林枫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拼命向后缩，试图躲开。
但一切都是徒劳。
饿了三天的他，虚弱无比，而王磊却是力量型的体育生，即使同样饥饿，力量上的差距也是碾压性的。
王磊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箍住了林枫纤细的手臂！
巨大的力量传来，林枫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放开我！王磊！你这个畜生！”
林枫疯狂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试图摆脱控制。
指甲在王磊的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但这更加激怒了王磊。
“妈的！还敢还手！”
王磊低吼一声，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死死按住林枫的肩膀。
“孙胖子！过来帮忙！按住他！”
王磊朝着不远处的孙胖子厉声吼道。
孙胖子身体一僵，脸上露出明显的犹豫和挣扎。
他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王磊，又看了一眼地上痛苦呻吟、生死不知的赵刚，最后目光落在被死死压制的林枫身上。
恐惧，最终战胜了那一点点残存的良知。
他咬了咬牙，脸上肥肉颤抖着，最终还是选择屈服。
他快步上前，伸出颤抖的双手，按住了林枫另一只拼命挣扎的手臂！
“不要！孙哥！不要这样！”
李娟发出绝望的尖叫，泪水汹涌而出。
“求求你们！放过他吧！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闭嘴！臭娘们！”
王磊不耐烦地回头怒吼。
“想活命，就他妈给老子老实点！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李娟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只能无助地痛哭。
林枫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
冰冷。
刺骨的冰冷。
他看着王磊那张因为狰狞而扭曲的脸。
看着孙胖子那双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却又死死按住他的眼睛。
看着李娟那无力、绝望的泪水。
看着不远处，像条死狗一样蜷缩在地上的赵刚……
绝望。
无边无际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原来……
原来这才是末世的真相！
原来比外面那些只知道啃食血肉的丧尸更可怕的，是身边这些曾经朝夕相处、活生生的人！
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同伴！
可以将一个无辜的人，推向地狱！
他被王磊和孙胖子合力拖拽着，双脚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划出两道痕迹。
一点一点地，朝着那扇巨大的、冰冷的落地窗靠近。
窗外，猩红的月光如同鬼魅的滤镜，将下面街道上攒动的黑影映照得更加恐怖。
无数双空洞、贪婪、散发着死气的眼睛，仿佛已经穿透了玻璃，密密麻麻地聚焦在他身上！
背后，是几十层楼高的万丈深渊。
身前，是已经彻底沦为恶魔的昔日同伴。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死定了！
他能感觉到玻璃的冰冷气息越来越近。
能闻到王磊身上那股汗臭和食物残渣混合的难闻气味。
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以及楼下越来越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丧尸嘶吼！
他要死了。
要被这两个混蛋扔下去，摔成一滩肉泥，然后被那些怪物分食！
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下！
不！
强烈的求生欲和无边的恨意在他胸中翻腾！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替你们去死！
林枫猛地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更强大的力量压制。
王磊狞笑着，几乎把脸贴到他面前。
“别挣扎了，小子。”
“能用你的命，换我们多活几天，是你的荣幸！”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冰冷的玻璃，已经触手可及。
林枫甚至能看到玻璃上自己那张因为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的脸。
以及，倒映在玻璃上，王磊和孙胖子那狰狞而麻木的表情。
完了。
彻底完了。
巨大的落地窗前，只剩下他最后几步的距离。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清晰。